臘月初六, 雪過天晴,北燕求和使團入京。
聽說這次北燕攜了珍貴獸皮,金銀器皿等禮, 請求大晉放開邊境貿易,互通有無, 數日前負責和談的兵部侍郎已送國至朝, 現下朝堂為此事沸議物然。
皇帝在廣寒殿設宴款待北燕使團, 朝臣及外命婦入宮陪宴。
傅嬈恰巧今日當值, 她現在懷著身子,欲去人多之地,便佯裝知。
連日來吏部與戶部幫著太醫院召集了一批筆吏,這批筆吏白日在各衙門當值, 夜裡均聚在太醫院抄錄醫,傅嬈主理此事, 近來夜宿太醫院的時日多,自然也頗有幾分疲倦。
好在皇帝早早著人在典藥房後方收拾了一廂房,一應器物俱全, 秋香也跟來服侍, 傅嬈吃住舒適。
夜裡乏累,午後傅嬈便打起了盹。
申時初刻, 冷懷安親自奔來太醫院, 來到她當值桌案前, 輕輕搖醒了她,
“縣主誒, 使團已入宮,您怎麼還在這裡,快些換衣裳前去赴宴。”
等傅嬈反應, 低聲道,“陛下的思。”
傅嬈隻得入內換了一身縣主妝儀,隨冷懷安前往廣寒殿,秋香得了冷懷安準許,也做宮女打扮侍候傅嬈左右。
晚宴即將開始,傅嬈被冷懷安引入廣寒殿側殿,主殿與側殿用一方珠簾做隔,隱隱約約瞧見主殿人滿為患,似有文武官員與那北燕使團攀談。
一宮人領著傅嬈入席,傅嬈位置極好,在第二排最前方,抬目恰恰看到斜方的蟠龍寶座,那裡皇帝的位置。
消說,定冷懷安所為,為了方便皇帝瞥見她。
平康主已嫁,列在外命婦之首,恰恰坐在傅嬈前方,她扭頭衝傅嬈露一個笑臉。
傅嬈權當沒瞧見,低眉喝水。
平康主也惱,轉過身來,托腮在傅嬈案前,咯咯笑道,“你可知本主今日為何來赴宴?”
傅嬈每到申時末便有些餓,悄悄從兜裡掏點心,咬了幾口,依然視平康主為無物。
平康主自顧自說道,“北燕使團裡來了一位主,聽說要來大晉和親,我父皇便命我席。”
傅嬈聞言神色頓了頓,已猜到平康主之,眸眼微微黯淡了幾分。
平康主得地翹了翹唇,低聲促笑,“你該會吃味了吧?”
傅嬈眉頭一皺,低斥了她一句,“主慎言!”
平康主怒火挑起,正要發,思及她父皇囑咐,讓她敬著傅嬈,一時壓下快,伏在她眼前,哼哼道,“過逗你一句,你便當了真。放心吧,父皇打算在各王府挑選和親人選。”
語畢,她離席,去逗弄對麵落座的二主與三主,底下兩位主年紀尚小,虞妃所生二主隻有十歲,另一位柳貴嬪所生的三主堪堪四歲。
傅嬈垂下眸,嘴裡的酥餅怎麼嚼滋味來。
自被他發覺有孕,她便彆無選擇,也早做好準備他身邊會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可親身經曆,心猶然喜,她明明可以用趟這趟渾水,眼下深陷其,拔來,自生幾分頹喪。
傅嬈獨坐兀自神,連帝後相攜入席,也渾然覺。
多時,酒宴開始,舞女魚貫而入,長袖曼妙,觥籌交錯。
她漸漸淹沒在喧囂聲裡。
宮妃除了被幽禁的李嬪,五品以宮妃悉數列席。
傅嬈瞧見了虞妃,虞妃坐在首朝她頷首一笑,傅嬈起身回了一禮,往後,她皆默默坐在席用膳。
秋香知她喜油膩之物,悄悄給她塞了酸梅膏,傅嬈其實並未吃下多,過做做子,想去應酬罷了。
宮裡的事待往後再做籌劃,那些女人也等入宮後再去周旋,眼下先過些安生日子。
須臾,舞女一曲舞畢,北燕使團提讓那位主劍舞助興,眾人紛紛注目。
皇帝頷首,便見一著火紅勁裝的俏麗女子,風姿凜凜邁向寬台,她先朝皇帝施禮,旋即從腰間抽一柄軟劍,身姿柔韌聞樂而起。
這位北燕主功夫極其俊俏,一雙眸眼英十足,偏又夾雜幾分嫵媚俏皮。
眾人無鼓掌叫好,繼而也發現,這位北燕主每一個俏眼朝方的皇帝投去,群臣漸漸回過味來。
北燕主想與郡王和親,她想嫁的當今皇帝。
也難怪,乾幀帝文武雙全,吞山河,偏又生得清峻冷冽,哪個女人被他折服?
北燕主自小聽他故事長大,今日堪堪瞧了幾眼,一顆心便陷在他身拔來。
皇帝心思並在前方那異國主身,他擒盞喝酒,眼神時時往傅嬈的方向瞥去。
卻見那姑娘隻顧低頭吃食,壓根往外瞥一眼。
皇帝心略生擔憂,擔心她適,或快。
異國使團來京並非常事,他今日召傅嬈前來,想叫她見識這等場麵,眼下瞧著她似乎並無興趣。
難道她並未瞧他留給她那封聖旨,知他心?
皇帝一門心思掛記著傅嬈,對那北燕主頻頻投來的媚眼熟視無睹。
須臾,北燕主一曲舞畢,她收劍,朝皇帝拱手行禮,
“陛下,敏敏想嫁給明郡王,敏敏仰慕陛下已久,敏敏想嫁的男人陛下您!”
女語調清脆,如珠玉落盤。
她跪地,朝皇帝伏地一拜,姿態虔誠而懇切。
滿朝文武愕然,驚訝這位異國主的膽量,可朝臣已早早議定讓明郡王迎娶,眼下她堂而皇之拒婚,明郡王麵子往哪兒擱。
明郡王原本便樂娶這勞什子主,他喜歡的賢淑嫻靜,好拿捏的女人。
他性頭,拂袖而起,指著那敏敏主與皇帝道,
“皇兄,臣也樂娶這懂規矩的主”
明王爺驚得滿頭大汗,立即將兒子給扯下按住,連忙朝皇帝請罪,“陛下,商兒喝多了,說了糊塗話,陛下切莫怪罪。”
那頭敏敏主見狀,直起身子,麵露欣喜道,
“陛下,你們原有一句話,叫‘強扭的瓜甜’,既然明郡王願娶我,我也願嫁他,還請陛下全我,讓我為陛下的女人吧!”
敏敏主喜滋滋地雙手合一,依著原人的禮節又行了跪拜大禮。
皇帝扶額,朝禮部尚韓玄使了個眼色。
韓玄會立即起身,撫須一笑道,
“敏敏主芳齡才十五,咱們陛下的平康主今年也已十五,主妙齡嫁郡王更為合適。”
韓玄說這番話時,心下其實十分解。
皇帝正當盛年,宮裡也多年納新人,這敏敏主無論聰姿相貌皆類拔萃,皇帝納為妃子,實屬當然。
可皇帝推他來做擋箭牌,他也無可奈何。
韓玄這話壓根撼動了敏敏主,主反而俏臉含春,仰望皇帝道,
“陛下英明神武,比世間哪個男兒要好,敏敏介陛下年紀大,願侍奉陛下。”
傅嬈聽了這話,腹部沒由來泛起一陣惡心,她稍稍用繡帕掩住,趁人在,離席了大殿,她從甬道了廣寒殿,來到廣寒殿外廊廡。
她迎風而立,深吸了幾口涼風,堪堪將胃裡適壓下。
殘陽消退,天邊早早掛起一方弦月,那一抹涼月悄悄劃過暗青色的天際,昭告夜色初降,四周華燈次第而開,整個瓊華島宛若燈市,惶惶燈火漸漸逼退那西陲的天光。
傅嬈扶著秋香的手臂,緩緩下台階,石徑往前蜿蜒,穿過一片園林,來到湖邊一三角翹簷亭。
廣寒殿坐落在太液池正的瓊華島,為三層歇山頂宮殿,勢巍峨,磅礴大。
傅嬈回眸,見那恢弘的宮宇似天宮浮在簇簇密林之,殿角燈火閃爍,流光溢彩。
湖風吹散了心頭的燥熱,她體內的適已然平複,心那一抹吃味,也漸漸散去四肢五骸。
以後這的日子還多的,早些適應為好。
秋香當她吃醋快,苦苦勸道,“您要生,在陛下心裡您總歸一的,哪怕納了那主,也過多了一位妃子而已,您現在緊要的皇嗣”她最後一句話低低飄入傅嬈耳。
傅嬈回眸,對秋香沉靜的眼,忽然心升起一抹懷疑。
秋香這話實在像一山野女子該有的見識。
秋香自知失言,慌忙跪下,“姑娘,奴婢僭越了,奴婢見得姑娘難過”她心焦急已,知該如何圓過去。
好在這時,沿湖石徑走來一道身影。
那人眉目淺淡地朝這邊望來。
四目相對。
傅嬈微微愣住,將秋香之事拋去一邊,朝李勳施了一禮,
“李子。”
李勳撞見傅嬈,微微錯愕,旋即邁台階回她一禮,“姑娘怎麼在這裡吹冷風”見她麵色泛白,又蹙眉道,“得小心身子才。”
傅嬈赧然一笑,“殿內悶,來走走,對了,你傷勢如何了?”
李勳愣了一下,唇角扯一抹淺淡的笑,“已大好,謝姑娘關心。”
傅嬈見他欲多言,也好細問,隻頷首,便眺望對岸的燈火,仿佛有人在岸邊放花燈,一盞盞荷花燈順風朝島飄來,簇簇燈火如舟,載著波光粼粼逼近,傅嬈想起幼時與弟弟放河燈許願,漸漸失了神。
李勳凝望她的側臉,秀麗如玉,她的眸光清許如泉,總透著幾分看透世事的豁達,及染塵埃的明淨,似一壇美酒,越飲越醇,緩緩滲入人心裡,垂在身側的手由緊了緊,心自在地泛起些許酸楚。
他也知從什麼時候起了些心思,腦海自覺閃現她的倩影,莫名地想看到她,每每看到,心又歡喜又酸澀,繼而升騰一抹莫名的熱浪。
李勳移開視線,隨她一道眺望遠方,低喃問道,
“傅姑娘未來有何打算?”
傅嬈疑惑,側頭迎他的臉,“什麼打算?”
李勳微愣,失笑道,“哦,沒什麼,我隨口問問。”
傅嬈隻覺李勳透著一股古怪,正想說什麼,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扭頭一瞧,見平康主提著裙擺大喇喇尋了來。
“傅嬈,你怎麼在這裡,叫我好找!”
目光落在李勳身,吃了一驚,旋即蹙眉,“表兄?”
視線在傅嬈與李勳當來回流轉,平康主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表兄,三番兩次見你現在傅嬈身邊,太合適吧?”
李勳袖下的手指曲起,麵卻動聲色道,
“殿內太悶,我來走走,偶然遇見罷了,主既來尋傅姑娘,我自當離開。”
說罷朝二人施了一禮,身影轉眼消失在樹林。
平康主冷冷收回視線,覷著傅嬈,見傅嬈盯著李勳方向瞧,快道,“喂,你什麼思,你想入宮,該會因為我表哥吧?”
傅嬈無語地瞥她一眼,“我想入宮,因為你。”
她壓根想理會平康主,徑直往回走。
“你以為我希望你入宮?”平康主得跺腳。
席那敏敏主逼婚,她扭頭想去瞧傅嬈的笑話,怎知傅嬈見蹤影,再回首,卻見她父皇給她使眼色,平康主便知她父皇定放心傅嬈,遣她來尋人。
結果,這傅嬈與男人約會說,還敢甩她臉色!
傅嬈進入廣寒殿後門,沿著一條漆黑的甬道,往前走。
半路,一熟悉的手腕將她拉住,輕輕帶入黑漆的耳房。
秋香眼見傅嬈被皇帝拉入暗室,頓時慌亂,四下瞧了一眼好在此處被擱置,曾有人來往,方放下心來,悄悄退甬道,給傅嬈打掩護。
她知,孫釗早著人守在暗處,豈會放人進來?
裡頭,皇帝將傅嬈摟在懷裡,迫著她腰身貼住他,借著微弱的光芒深望她的眼,
“朕的嬈嬈吃味了?”
傅嬈心頭湧幾分委屈,鼻頭酸楚,咬著唇欲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