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過僅僅在於那些女人,更多的麵對命運無法抉擇的無奈。
皇帝心疼極了,又帶著些許難以言說的滿足,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水,低首抵著她額尖,嗓音暗啞道,
“嬈嬈彆哭,朕拒絕了她的求婚,朕會再要旁人,嬈嬈可滿?”
傅嬈錯愕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窘迫,試圖從他手臂裡將手抽,皇帝許,將她圈緊,
她隻得伏在他懷裡低低控訴,“陛下,您為什麼要我來這裡?”
皇帝失笑,輕輕將她抱起,放在暗處的桌案,尋著她的柔軟壓,含糊清道,“朕想讓你長長見識,今後至於手忙腳亂”
等傅嬈回他,暗夜裡,他嗓音帶著蠱惑,沉如古琴,“你說說,你有多久曾露過麵?朕傳你,你裝聾啞,你就一點想朕?”
傅嬈臉頰緩緩升騰起一抹熱浪,眼尾泛紅,低低央求著,
“陛下,外麵那麼多人呢”
皇帝眸眼深邃,帶著幾分凜冽的壓迫,沉沉盯著她。
傅嬈避無可避,柔軟的手臂悄悄抱住他脖頸,埋首在他胸膛,躲著他無聲的質問,
“並非想陛下,怕陛下欺負我”
“欺負”兩個字莫名勾了幾分旖旎。
皇帝想起那晚的她,緩緩笑聲來,勾著她下頜迫著她迎視他,
“朕今晚要送嬈嬈一份大禮,嬈嬈可願陪朕一宿?”
傅嬈疑惑,卻果斷拒絕,“要。”
皇帝笑,力道往她身壓了壓,“朕苦心孤詣為你謀劃,你一點領情。”
彆人為了那個位置,爭得頭破血流,家族敗落,他拱手捧到她眼前,她卻渾然在。
這小妮子真真壞透了。
傅嬈見他被自狠,莫名解了幾分,下頜在他掌心磨了磨,緩緩抽離開,眸眼罕見露嬌態,“陛下饒了我罷”
知怎的點著了皇帝的火,皇帝捧著她臉頰親了去。
北燕主雖被拒了婚,使團卻得到皇帝許諾開邊市,許兩國貿易,也算皆大歡喜。
酒至酣處,那燕國使臣與舞女載歌載舞,彆有一番風情。
一個時辰後,宴席散去,禮部與鴻臚寺兩部官員陪伴使團宮下榻。
皇後攜眾妃回宮,皇帝留下內閣大員商議開邊一事,須臾一小黃門匆匆來到禦房,撲跪在地,
“陛下,太皇太後請您前往珍珠閣。”
幾位大臣聞言臉色均一變。
珍珠閣乃已故珍妃所住,十餘年來封鎖幽閉,許任何人踏入。
太皇太後突然請皇帝前往珍珠閣,莫非了什麼大事?
皇帝掃了一眼特留下的幾位大臣,禮部尚韓玄,吏部尚柳欽,吏部侍郎李維,左禦史程康,刑部尚何誌立,隻差大理寺卿蔣南生。
他佯裝一副驚訝的神色,緩緩扶案而起,掃了一眼眾臣,道,“眾卿隨朕去瞧瞧。”
夜色黑幽沉靜,層巒殿宇隱在疊翠深處,如匍匐的野獸,讓人自覺生幾分敬畏。
打頭兩名小黃門擒著兩盞風燈,引著皇帝與大臣一路來到一偏僻的樓閣前。
珍珠閣小巧而精致,前有翠竹,後有假山流水,殿前還有一照壁,實有江南園林的風味。
如今那照壁纏繞著些許枯萎的藤條,底下小池已乾涸,唯有些許鵝暖石零落其,無聲抗拒著日複一日覆的塵埃。
傅嬈背著醫囊,怔怔凝望那孤寂的照壁,遙想當年皇帝該十分寵愛珍妃,然為何會為她在這深深皇宮修繕一江南園林呢?
片刻前,她與周行春奉太皇太後懿旨趕來珍珠閣。
這位白發蒼蒼的太醫,驟然應召來到此處,一改往日的淡然從容,罕見露幾分蕭索與無奈,他見傅嬈凝望那照壁動,低聲歎著,喚道,“走,進去吧,陛下該要來了”
話音未落,隻見另一側迎麵走來一行,為首那人龍驤虎步,眉目沉湛,正皇帝裴縉。
傅嬈堪堪與他視線交錯,悄悄拂去眼角一抹淚,垂眸福身請安。
皇帝視線在她身落了落,大步入內。
珍珠閣門庭雖斑駁,正殿內卻空曠乾淨。
這原本淹沒在塵埃的殿宇,此刻卻擁簇一堂。
隻見太皇太後額前戴著一繡福紋的額帕,眉目漆灰沉靜,端坐在主位,在她左側坐著一大紅宮裝婦人,婦人容貌秀麗,卻麵龐消瘦,眼眶稍陷,正當今皇後喬氏。
其餘宮妃諸如虞妃等人均侍候一側,個個垂眸肅靜,敢言語。
姹紫嫣紅,竟給這寂寥十多年的大殿添些許顏色。
最顯眼的並非這些後宮主子,而跪在殿的一名宮女,隻見她身著下等宮娥綠裙,伏在地瑟瑟顫抖。
皇帝攜眾臣抬步入殿,宮妃連忙請安,皇帝落座太皇太後身側,問道,
“皇祖母,深夜喚孫兒來此處,可有事?”
太皇太後眉目依然冷肅,往麵前那跪著的宮娥一指,“哀家得報,說有人夜探珍珠閣,正好被巡視的內監逮了個正著,一經審問,得知此人奉皇後之命,前來珍珠閣尋一物,哀家疑惑便喊來皇後對質,可惜皇後承認,這,便將陛下你喊來主持道。”
皇後聞言冷哼一聲,冷冰冰回道,“還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宮人本宮曾見過,何來差遣一說?”
太皇太後眼皮懶懶一掀,欲與她爭辯,隻示皇帝審案。
皇帝臉色一沉,雙手扶在膝蓋,寒聲問那宮娥,
“何人遣你來,所謂何事?”
那宮娥如遭大難,麵淚痕交錯,惶恐回稟,“奴婢乃坤寧宮掃地宮女,皇後娘娘說奴婢平日在人前露麵,正好遣奴婢去做一樁事,奴婢問何事,娘娘便說她昨夜夢到了珍妃娘娘,欲讓奴婢來這珍珠閣後院的放生池裡,給珍妃燒一炷香,還說珍妃娘娘生平最愛寢宮那扇蘇繡座屏,讓奴婢幫著珍妃燒卻,權當祭奠珍妃娘娘”
皇後聞言麵露猙獰,赫然打斷她,“胡說,本宮根本沒有差遣你,你信口雌黃!本宮當年與珍妃算得和睦,何以知曉她喜歡那扇屏風?你明明受奸人慫恿,誣陷本宮!”
一五十下的嫗,步履闌珊從側殿走,慢聲道,
“娘娘怎麼會知珍妃娘娘喜愛那屏風呢?當年娘娘烏蘭青的毒便藏在這扇屏風裡”
皇後臉色一變,過很快她又恢複如常,緩緩笑聲來,“有思,當年陛下快將珍珠閣翻了底朝天,若屏風有毒,何以未查來?”
皇後話音一落,隻見兩名內侍將那扇未來得及燒卻的屏風抬來大殿正,
皇帝使了個眼色,周行春立即執銀針前,傅嬈欲跟去,身後冷懷安扯了扯她,對她搖了搖頭。
傅嬈想起自懷著身孕,萬一屏風真有毒,怕傷著胎兒,以退了幾步。
內監掌了一盞宮燈前,周行春凝眉細細去查驗那屏風的繡紋。
這一座江南山水的雙麵繡屏風,針工極其精湛,乃珍妃十八歲壽辰,內務府敬獻之禮,彼時珍妃懷孕久,皇帝大喜,著內務府按著她喜好所繡。
若這位死裡逃生的嫗,皇帝與太皇太後如何知道那毒竟然藏在這屏風裡。
皇後臉色發生了古怪的變化,籠在袖的手也輕輕顫了顫,她死死盯著那嫗,“你?當年就你繡的這扇屏風吧?”
嫗輕輕一笑,朝皇後施禮,“沒想娘娘還記得奴,奴當年奉您與皇太後之命繡這扇屏風,將那烏青草繡入花紋裡,此事,除了奴,唯有娘娘您知曉,當年陛下確實將珍珠閣翻了個遍,可惜那烏青草形如繡線被縫入屏風裡,神知鬼覺,那些太醫再如何翻查,又怎會料到那毒藏在屏風裡呢?我的娘娘,您的心思便皇太後遠遠及!”
皇後身子暗暗發顫,可麵卻瞧端倪來,她依然淺淺笑著,
“你太皇太後尋來的人,自然聽她人家的指示,無端指控本宮,按你這麼說,也可虞妃或李嬪指示你,怎麼就非得本宮呢?就算真本宮,定早將這屏風毀去,還留著甚?”
“正因為您知道這屏風乃珍妃生前最愛之物,陛下雖許人踏入,卻還準許大殿下前來祭奠,並囑咐心腹宮女清掃,你怕露端倪,以留至而今。”
皇後心裡空空落落的,久久沒有吭聲。
空曠的大殿驟然迎來十幾盞亮堂的宮燈,仿佛還有些適應,些許蜘蛛網攀附那高高的鬥拱,被風一吹,掀落而下,露那繁複鮮豔的拱井來,哪怕十多年過去了,那拱井依然顯現著過去的崢嶸。
殿內眾人均怔怔望著那嫗,神色凝然。
隻見嫗從容一笑,帶著赴死的決絕與坦然,迎著皇後僵硬的臉色,失笑道,
“奴這次入京,並非為當年的珍妃娘娘,而為皇後娘娘您”
皇後眉峰倏忽一沉,死死盯了她半晌,扯一絲冷笑,“為我?我與你無緣無故,你何故為我而來?”
嫗頷首,“當年奴一時失察,將那龍爪紋給繡錯一根,差點被先帝杖斃,皇太後念奴有幾分手藝,保了奴的性命,奴念著這份情,幫著娘娘犯下大錯,害珍妃血崩而逝,更害大殿下飽受病痛折磨達十年之久。”
說到這,她仿佛用儘了力,喘息道,“奴早該死去,卻一直有一樁心事未了。”
嫗往前走近皇後,仔細打量皇後青白的臉色,低聲問,“娘娘可知,您這麼多年為何孕?”
皇後臉色倏忽一變,手指深深掐住袖口,唇齒泛烏青來,她喃喃囈語,“我當年當年幸小產虧了身子”
一行熱淚滑落眼眶,她忽然情緒激動,捂著胸口,渾身顫抖,怎麼說話來。
大理寺卿蔣南生奉詔趕來,便瞧見皇後這番模,他連忙迎前,急道,
“皇後娘娘”
忽然又頓步,將目光挪向眉目森冷的皇帝,跪下拜道,“陛下”
他正待開口,卻被吏部尚柳欽給扯了扯,示他閉嘴,
蔣南生滿目擔憂地望著皇後,心痛地閉了閉眼。
須臾,皇後才緩緩抬眸,眼底浮現些許猙獰的血色,“我本該有嫡子的我本該有的”
嫗沉默一陣,頷首哽咽道,“,您本該會有孩子,隻哪怕陛下幸您,您也會再有孩子”
“為什麼?”皇後驟然拔高聲響,
嫗抬眸迎視她陰戾的眼,“因為,珍妃娘娘生產前猜到您給她下毒,臨產那一日您坐鎮產房,她為了報仇,特拉著您說話,假裝將孩子許給您教養,趁您注,將一味藏紅花塞入您貼身攜帶的香囊,那香囊當年皇太後所賜,您珍愛之,一直留到如今”
皇後聞言眼眸霍然瞪大,立即將她腰間那香囊給扯了下來,這一個丁香色的香囊,做工算精致,卻皇太後親手所縫,隻因皇太後曾在大報恩寺祈福,往裡塞了一送子觀音小象,說保佑她誕下嫡子。
皇後對嫡子的執念大過一切,以這麼多年,佩戴在身,日夜須臾離,哪怕皇帝幸她,她也固執地將這枚香囊攜帶在身,仿佛給自無處安放的靈魂,尋找一慰藉之地。
皇後手忙腳亂去拆那香囊,卻見嫗疲憊地勸道,
“娘娘必拆了,您這麼多年身子見好轉,還說明問題麼?”
嫗的話,幾乎掐斷了皇後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將她心誌給擊潰,她從椅滑下,捂著臉大哭起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當年那個形的男胎,駐守在她內心深處的魔念,十多年了,她曾一日忘卻。
“陛下”她匍匐前拽著皇帝的衣角,淚痕交錯,滿目悲絕,
“陛下,我害了珍妃沒錯,可她也害了我呀,這麼多年我身下瀝瀝止,倘若她,我身子或許早就養好,陛下也會肯留宿”
“那珍妃,她害得陛下禦極十多年,曾有嫡子,那賤人的錯”
她苦苦抱著皇帝的衣角哭訴,卻見那高大偉岸的男人,冷冷將衣角抽離,眯眼寒笑,
“皇後,你終於承認,你害了珍妃!”
皇後聞言哭聲戛然而止,身子猛地僵住,眼驚駭驟然聚起,漸又如潮水褪去,隻餘絕望與頹然。
忽然,她將那香囊翻,哪裡有什麼藏紅花,唯有當年她姑母為她請的觀音小象。
“你們你們騙我?”她捧著香囊,嘶聲力竭,
對嫗與皇帝默然的神色,皇後才醒悟,嫗剛剛那番話,便為了引她打自招。
無憑無據,光憑一人指控,廢後理由還夠,除非她承認自殺人凶手,造那場宮廷浩劫的罪魁禍首
牆角的沙漏,諳世事的滑落。
太皇太後望了望殿外黑幽幽的天色,緩緩籲了一口濁。
這場戲,她做了前半局,沒有萬全的把握,想卻被皇帝接手了後半局,輕而易舉逼得皇後自認。
這帝王心呀,便她這位祖母也看透了。
那嫗什麼時候被他所收買?入宮前,還入宮後?
過這要了,要的,今夜廢後已定局,她又如何在他手底下,替沈家撈到那皇後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