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離他最近的程康氣得白眉顫抖,拔身而起,指著他鼻子咆哮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悔過?”
“若非陛下窺出你的毒計,你將要害死多少人?這裡,哪一位不是國之棟梁,更何況你還想殘害當今皇子,甚至謀害天子,你簡直.....簡直喪心病狂!”
程康氣得唾沫橫飛,又指了指跪在角落抱在一塊的李夫人與李家三小姐。
“你看看,那可是你的妻女,你連她們的命都不要,你有多狠心哪....”
李維中頓了頓,終是痛苦地閉上了眼。他其實已安排暗衛保護她們的安全,不過現在說這些已沒用。
程康悲憤交加,扭身,朝皇帝請命道,
“陛下,臣身為左都禦史,未能查出李維中之奸計,乃失職,臣自請褫奪侯爵,卸下官帽,不過李維中狼子野心,決不可姑息,還請陛下誅其九族,以儆效尤!”
程康話音一落,四座無聲。
皇帝闔著眼,眉頭緊鎖。
吏部尚書柳欽率先皺了皺眉,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斟酌著道,
“老禦史,李維中罪該萬死,他之親族也該午門抄斬,這些我無異議,不過,李老爺子,乃當年與陛下出生入死之功臣,又曾救過陛下的性命,若是可以,還望給李老爺子留一絲香火。”他有意救下李勳,李勳那孩子還是可惜了。
程康默了默,漸漸冷靜下來,沉吟道,“李家旁支留一本分孩子,繼嗣便可,李家嫡係,一個不留。”
柳欽咂摸片刻,目光投向上方的皇帝。
皇帝高居帝位多年,又是征戰殺伐之人,絕不會婦人之仁,微一思量,便果斷道,
“陳章,將李家上下悉數入獄,程康,由你領銜,三司會審,將此案及李氏一黨徹底查清,再依律處置,律法如何,便該如何。”
他語畢,隻見一直跪著沒動的謝襄,再次磕頭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皇帝幾乎猜到他要說什麼,冷冷掀起唇角,“何事?”
謝襄瞥了一眼角落裡的李勳,見他瞳仁如漆黑的墨,濃烈粘稠,怎麼都暈染不開。
他揚聲道,“陛下,李勳雖是罪臣之子,可他首告有功,又誘使人犯道出事情真相,其身正,其心忠,臣鬥膽,請陛下饒他一命....繼李老爺子香火。”
柳欽見謝襄這位鐵麵菩薩都替李勳說話,心中微亮,連忙道,
“陛下,李勳既是首告,那麼依律,便可免死,還請陛下開恩....”
“請陛下開恩....”也有幾位耿直大臣,跪下替李勳請命。
但,大多數官員猶未吭聲,隻因李維中此計太過狠毒,若非皇帝運籌帷幄,若非傅嬈事先察覺,他們這裡的人怕是已灰飛湮滅。
他們沒法同情李勳。
皇帝雙手搭在膝蓋上,默了片刻,道,“朕剛已下旨,先將案子查清楚,至於如何處置,依律而定。”
依律,李勳得死,可因他首告,又能免死。
聰明人便知皇帝暗中鬆了口,屆時再替李勳尋些功勳,或許能救他一命。
陳章著羽林衛,將李家人及其他涉事官員帶走。
稀稀拉拉的聲響弄了好一陣方停歇下來,餘下,氣氛鬆乏許多,些許姑娘少婦低頭交耳小聲議論著什麼,仿佛有不少目光朝傅嬈注來。
看完“煙火”後,她便回馬車換了一身衣裳,是孫釗為她準備的,說是皇帝吩咐她換上,她疑惑,卻還是相信他,便穿了這身來。
這是一條殷紅繡鳳的長裙,華美豔麗,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竟是從上至下,仿佛有細碎的光傾瀉下來,至腰身被勾起,露出柔美的身段,裙擺迤地,如同流光墜地,襯得整個人略有些瑤池仙女的風姿。
少女們都愛美,似在好奇她穿了什麼衣裳。
傅嬈立在左側的角落,麵前守著一宮婢與一小黃門,賀攸與她站一處,他不知裡情,到此刻猶然嚇出一身冷汗,不停地揩。
李家驟然被連根拔起,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宮裡的李嬪與三皇子,依律多少會有處置,可皇帝與百官皆不曾提及,也不知待案子查清楚後,朝中會有一番怎樣的變動。
若三皇子真被處置,皇帝便隻剩下大皇子這個羸弱的殿下,是不是陛下又會選一批宮妃入宮,綿延子嗣?
眼下與皇帝處在這不算很大的皇帳,也是罕見能近距離觀察這位帝王。
他氣吞山河,眸宇凜冽如霜,渾身散發著居高臨下的氣場來,竟是莫名讓人生出仰慕的心思。
原來皇帝並不老,還挺峻峭的。
不少官宦夫人與姑娘心思活絡起來。
與之一起活絡的還有程康,程康往角落裡的傅嬈覷了一眼,想起一樁心事。
他一改剛剛拔地而起的怒色,笑眯眯朝皇帝拱手,
“陛下,傅嬈姑娘數次有功於朝,此前潭州一疫,陛下還未曾封賞她,這一次陛下不如一並賞了?”
話落,帳內響起一陣嗡嗡聲,旋即附議者甚多。
尤其在剛被傅嬈拉一把,從死裡逃生的恐懼中鑽出來後,忍不住對這位女醫生出最大程度的敬意。
皇帝臉色也鬆緩下來,哈哈笑了一聲。
“程卿還惦記著三年前朕未賞賜傅嬈那事?”
程康不僅不尷尬,反倒是露出幾分不平,,“陛下,傅姑娘在潭州病重,又打苗疆養病而歸,也算死裡逃生....”
“這次雖主在陛下運籌帷幄,可傅姑娘也功不可沒,水手的命是命,工匠的命也是命,傅姑娘敬畏生命,老臣佩服得五體投地,陛下這回若不賞,老臣還真不答應了....”他攤了攤手,
“哈哈哈!”皇帝龍顏大悅,頷首道,“那依程卿之見,朕該如何封賞?”
程康等得就是這句話,長袖一開,再一合,鄭重道,“金銀珠寶,想必陛下不會吝嗇,臣覺著,可準傅家蔭一子弟入朝為官....”
這是給傅坤留一後路,萬一傅坤未能高中,也可通過此舉入仕。
“再者.....”程康深深瞥了一眼角落裡的端方女子,隻見她麵容嬌豔,猶如俏麗少女,思及她被平康公主搶了丈夫一事,心中猶然作梗,慨然道,
“請陛下給她賜婚。”
以前眾人皆覺得女人拋頭露麵不好,難以婚嫁,可今日這樣的情緒反倒被摒棄,一個個對這位女醫生出萬千尊重與同情。
“陛下一定得給傅姑娘指門婚事才行....”
“我等幫著陛下來斟酌人選....”
百官複議。
韓夫人也甚為喜愛傅嬈,當即起身屈膝道,“陛下,臣婦雖不懂朝事,卻也知縣主海內人望,有祖上遺風,昔日傅太傅刮前朝濃瘡以療朝廷之骨,前朝漸漸實現中興,今日縣主懸壺濟世,醫者仁心,乃異曲同工之妙。”
皇帝聞言神色微亮,麵露讚賞,“夫人所言甚合朕意。”
韓夫人再施禮,“臣婦以為,即便她做了太醫,也算不得拋頭露麵,臣婦不以為羞,反以為榮,她自立自強,該是女人表率,是以,還請陛下不要顧忌一些成俗舊規,給傅姑娘指一門婚事吧!”
“就是,就是。”通政使楊夫人也笑眯眯起身,福了福身道,“陛下,朝中與傅姑娘適齡者不知凡幾,您大可擇賢娶之。”
程康見重臣官宦夫人皆站出來讚成自己,看來今日之事必成,遂長袖一攬,道,“陛下,也不為難您,家世嘛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人品端正,會照料人,您也曉得,這姑娘吃了太多苦,老臣都看不下去啦,若非老臣家裡沒有適齡孫兒,定要將她求娶過門。”
帳內眾官及女眷暗中交頭接耳,都在為傅嬈挑選夫婿,眾人拾柴火焰高,片刻功夫,竟也有幾位不錯人選。
皇帝心平氣和聽完底下議論,眸眼微微眯起,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膝骨,
“程卿既想做媒,朕便問程卿.....”
“你覺得,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