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嬈笑了笑,“女孩和男孩兒脈象會不一樣,當初懷笨笨時,我在苗疆,也遇好幾位懷孕的婦人,我摸脈象是有區彆的,個像是兒子,不過陛下也知道,隔層肚皮,什麼都瞧不,大抵是出生了才算數”
皇帝點了點頭,將心中的雜緒揮去,收回手,將傅嬈摟在懷裡,滿臉的心疼,
“當年笨笨也般鬨你嗎?”
傅嬈聞言眼眶一酸,當年在潭州及苗疆的子,是真的很苦。
那時的她,總覺心裡少了一塊肉似的,不知在惦記什麼。
當年不知,當她不在他,如今再經曆一遭,才明白,她當年大抵是惦記孩子的父親,多麼希望他與她享受孩子帶來的喜悅與心酸。
“笨笨很乖巧,她鮮少鬨我”她哽咽。
皇帝閉了閉眼,心頭鈍痛,垂眼道,“笨笨是曉她爹爹不在邊,心疼娘親”
那三年,終究是二人心中的悔與痛。
若有來生,他絕不會讓她吃那樣的苦。
往後的子,皇帝每隻去前庭視朝兩個時辰,其餘時光皆陪在傅嬈與笨笨邊。
傅嬈睡,他就抱笨笨讀書習字,傅嬈醒了,就把孩子丟開,去陪傅嬈。
二公主和三公主時常過來玩,皇帝也一教導。
四月初,春闈結束,傅坤中了進士,十五歲的年紀,風頭太盛了。
短短大半年的光景,傅坤穩重許多,當了國舅爺後,上的擔子越發重了,所有目光釘在他上,他想姐姐撐腰,他不讓她在宮裡獨木難支,他要告訴皇帝,姐姐是有兄弟撐的。
他沒有讓人失望,禮公布皇榜時,他字赫然在列,那一刻,所有的壓力到釋放,眼角滲出淚花來。
緊接,三後金殿傳臚。
新科進士皆在奉天殿外候,各官員將卷子謄錄,便一班班列在金殿兩側讀卷,讀卷者為內閣大學士,裡頭就有講究,誰的卷子被讀到,最有成為一甲三元。
若皇帝懶惰,聽了幾片卷子不再聽下去,便任由內閣宣讀幾份,順手定下狀元,榜眼和探花。
內閣大臣曉皇帝念小舅子,自是第一個便讀了傅坤的卷子。
皇帝卻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要求各大臣將所有試卷全暢讀完畢。
一讀從上午讀到天黑,到了末尾,內閣大臣也為了前三甲吵了來。
傅坤依然以出色的才華列為第一。
“陛下,傅坤文章練達,立深遠,一氣嗬成,實屬天縱之才,為一甲頭!”
韓玄與程康讀過傅坤的文章後,皆十分讚賞。
隻是新上任的內閣大臣,吏尚書章知客卻認為傅坤提出的幾條吏治雖好,卻難以實行,該讓另外一篇嚴謹樸實的文卷列為第一。
章知客是務實之人,不太認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堪為狀元。
皇帝將最好的幾片文卷選出來,細細研讀數遍。
“傅坤才氣逼人,文章錦繡,實屬難,柳如暉字字珠璣,切中要害,乃實乾之臣,再有位曹少天,引經據典,文采斐然,一手好字”
“以朕之,此三人皆有狀元之才,隻是柳如暉字裡行間彰顯品格卓峻,堪為第一,曹少天為榜眼,傅坤嘛,年少清縱,合屬探花郎”
三人中,傅坤長相最為出眾,被點為探花郎。
百官依然覺柳如暉嚴謹有餘,曹少天辭藻過於華麗,唯有傅坤三者兼之,不他狀元委屈了他。
皇帝以傅坤年少缺乏曆練為由,駁了百官的請求。
夜裡,皇帝“負荊請罪”,將事情經過說與傅嬈聽。
傅嬈正在孩子整衣物,失笑道,“若是坤兒被點為狀元,世人都道陛下偏袒,即便有才也會落人口舌。”
“如此一來,百官不僅覺他有才,更替他委屈,也有了,利也有了,既保全了陛下公正不阿的聲,也讓坤兒不必被人攻訐,陛下向來深謀遠慮,臣妾最是放心。”
皇帝心中快慰,攬她入懷,“妻如此,夫複何求,世人皆是爭一時之,而損半生之利,唯朕的皇後眼界格局非同一般。”
果不其然,翰林宴上,眾人皆為傅坤鳴不平,傅坤卻慨然一笑,朝柳如暉舉杯,“當向柳兄學習務實之道,替陛下效力,為百姓謀福。”
寥寥數語,消弭了爭端,也收攬了人心。
當年逞一時快的少年,終究是練就了幾分城府。
傅嬈的預產期在六月初,百官與皇帝皆是十分緊張,就連內閣幾位老臣,也數次去到太醫院詢問傅嬈備產情形,中宮嫡子關乎江山社稷,百官祈禱傅嬈生個太子出來。
鄭氏幫不上忙,乾脆搬去大報恩寺廂房住,跪在佛祖麵前替傅嬈祈福。
到了六月初一,坤寧殿已是嚴陣以待。
皇帝表麵鎮定,實則手心冒汗,朝務推則推,好在科舉結束,吏考核有時,朝中風平浪靜,無棘手朝務,內閣與司禮監循章程皆應付過來。
傅嬈自個兒倒是成了最從容那個,她每皆在坤寧殿前後遊走,儘量打開筋骨,回頭生產少受苦頭。
皇帝攏袖靠在廊柱一言不發,便知位帝王不過是裝雲淡風輕,總麼守她也不是事,便推他往前庭去,
“您好歹也是征戰四海的君王,怎麼般沉不住氣?快去視朝!”
皇帝不想離開,又琢磨,或許忙於政務,更好的消弭緊張,便依言來到奉天殿。
百官都在奉天殿的值房議事,驟然皇帝無精打采跨入門檻,一個個哭笑不。
“我的陛下誒,您來作甚?”
皇帝不自在地扶了扶額,回道,“皇後說朕是一國之君,不必守她,朕深以為然”
“哎喲喂!”程康忍不住歎氣,拱手道,“陛下,皇後生產在即,乃頭一等的大事,中宮有了嫡子,江山才穩固久安,朝廷有咱們幾位老臣,出不了亂子,您是回去吧”
“就是,就是陛下,快回去守皇後,有了喜訊彆忘告訴臣等”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忠遠侯也跟將皇帝往外推。
傅嬈轉悠一圈,乏累了,正打算入殿歇,便皇帝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她噗嗤一笑,“陛下,您怎麼又回來了?”
皇帝訕訕地摸了摸鼻,“百官將朕推回來的”
傅嬈哭笑不。
就麼挨到六月初六,笨笨在一滿四周歲,眾人都以為位小皇子定是鬨跟姐姐一過生辰,卻不防孩兒依然淡定如許。
百官實在坐不住了,派了曲寧前往欽天監,讓監正占卜,看看位折騰人的皇子到底什麼時候出來。
監正占卜無數次,頭一回遇讓他占卜孩子出生時機。
他笑眯眯推拒道,“皇後之子便是未來的天子,臣怎敢窺測天機?”
曲寧碰了個釘子回來,被內閣大臣奚落了一陣。
傅嬈不慌不忙陪笨笨過了四歲生辰。
六月初七,風平浪靜。
一夜未合眼的皇帝乾脆懶懶躺在塌上,陪笨笨玩博戲,他已被個孩子磨光了耐心,若真是個兒子,回頭不抽幾鞭子,枉為人君。
笨笨精力旺盛,鬨騰了一天,入夜,皇帝撐不住,哄女兒一道上了塌。
殿內四角鎮了冰塊,涼快很,皇帝將一塊小小的布巾搭在笨笨胸口,自個兒隨躺下,不消片刻,笨笨便睡熟,一腳踹在皇帝腰,皇帝累極,揉了揉腰,翻個睡過去。
傅嬈用完晚膳轉了一圈回來,隔珠簾父女倆睡憨香,她扶肚皮,手搭在宮婢胳膊上,去了側殿藥房。
她深諳醫道,一胎吃食都格外注,什麼時候該鍛煉子,什麼時候該適當減少飲食,她門兒清。
她上了塌閉目歇息,淩晨時分,下腹已隱隱有墜墜的疼。
傅嬈心中有數,不慌不忙喊來掌事嬤嬤,氣定閒指揮眾人準備。
產婆時刻守傅嬈,賀攸近來幾皆在坤寧殿當值,是以,一切就緒。
傅嬈不許人聲張,誰也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皇後過於鎮定,眾人也跟從容不少。
側殿內人影穿梭,井然有序。
唯獨沒人記去喊醒那位睡熟的帝王。
晨曦在幽沉的天際撕開一道狹小的口子,微末的光亮折入傅嬈明亮的眼底。
疼肯定是疼的,比生笨笨時要好不少。
有了經驗,傅嬈也知道什麼時候該使力,什麼時候該養精蓄銳。
產程很快,十指開順利。
傅嬈叫出第一聲時,皇帝幽幽從睡夢中驚醒。
那聲痛呼,仿佛是從無儘的深淵處迭,將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扯,他猛地坐直了子,腦海依然回蕩那聲痛呼。
“救我,疼,疼陛下,陛下”
是來自四年前,苗疆一角樓深處的呼喚,無助又絕望
她以為自己該要死在那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太疼了,骨頭仿佛被人生生劈開似的,孩子夾在產道怎麼都出不來。
渾如同是水裡撈出來的,疼醒了又暈過去,梁木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像是陷在深淵的浮萍,雙腿被泥潭裹住,使不上力。
皇帝心靈感應,倉惶下榻,顧不上穿鞋,明黃的影如梭,從正殿往側殿奔去。
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實。
無數燈影在他頭頂搖晃,晃他心錯亂。
恐懼,驚慌,與心疼,在他眼前交織。
四年前的她該也是樣疼,
聲聲入耳,如刀在心裡割過。
明明隻是短短的幾條廊道,曲折回轉,他仿佛奔了許久,仿佛跨過了四年。
奔至藥房門口,本算寬闊的殿宇擠滿了人,烏泱泱的,人人情緊張卻不慌亂。
他一腳差點絆在門檻,眉頭擰,屬於帝王的威壓撲麵潑去,
“皇後生產,何以不稟朕?”
宮人嚇跪了一地,皇帝卻顧不上懲罰他們,赤足往內室奔往。
好幾位上了年紀的嬤嬤太醫跪在產房門口,攔住他,
“陛下,您是當今天子,不進產房!”
皇帝麵紅眼赤,氣吞山河喝道,“朕自十歲上戰場殺敵,而今已有二十又七載,死在朕刀下的亡魂不知凡幾,朕怕產房?”
拂袖將人推開,闊步而入。
入目的是鮮豔的紅,一大片一大片,唯有一張煞白的小臉,陷在軟軟的鴛鴦被褥裡,
傅嬈滿頭汗水躺在產床上,朝他露出虛弱的笑容,
“陛下”
“嬈嬈!”他奔上前,蹲下,小心翼翼將她的柔荑握在掌心,目光逡巡她的臉,一點點描繪她淩亂的麵容,依然是美的
額尖的汗一滴滴往下墜,密密麻麻的一層又湧了上來,
她從未過樣的他,慌亂又無計施,與平嶽峙淵渟的模樣判若兩人。
大概是一代帝王唯一左右不了的事。
他的緊張令她心疼
“我沒事,陛下我很好的”比上一回,她今十分順利,陣痛襲來,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嗓音戛然而止
“嬈嬈”他扶她,很想幫她用力,情激動,克製淚,“嬈嬈,朕在,朕會一直陪你,你彆怕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隻聽產婆一陣驚呼,
“出來了,出來了”
皇帝愣住,麼快
緊接,產婆接下孩兒,往屁股拍了拍,一道敞亮的哭聲劃破沉悶的天際。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是位皇子殿下呢!”
皇帝一瞬間頹然坐在地上,蓄了一的力氣,驟然被抽乾。
麼快就生完了?
再看傅嬈,已撐坐了,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陛下,恭喜您,喜麟兒。”
她怎麼有力氣與他道喜。
皇帝僵了片刻,哭笑不扶產床坐,目光直直注視傅嬈,“嬈嬈,麼快就生下來了?”
宮人小心翼翼傅嬈擦拭,又喂她喝了一口參湯,
“陛下,是二胎,本就順利,我若無準備,便是枉費了一醫術”
傅嬈收拾妥當被安置在軟塌,卻皇帝抱繈褓裡的孩兒,坐在圈椅裡出。
他盯皺巴巴的小兒子,跟做夢似的。
他睡了個覺醒來,傅嬈便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他又沒幫上忙。
小兒子睫毛很長,黑幽幽的,整齊列在眼下,戳人心窩,細看,肌膚紅彤彤的,絨絨的毛清晰,即便閉目,也看出他的眉目很漂亮,狹長,弧度柔和,如同小貓似的,往上拱了拱,小手握拳,睡極為踏實。
皇帝的心軟一塌糊塗。
“陛下,不是要抽他鞭子麼?”傅嬈軟軟地靠在引枕上歇,額上係一條帕巾,眼尾拖出一抹豔麗的紅,渾透幾分柔媚的慵懶。
皇帝目色柔和凝望她,
“你生的,朕怎麼舍打?”
“朕是老來子,少不溺愛他幾分”
傅嬈鄙夷地彎了彎唇,閉目,往軟枕靠了靠,“陛下,他取個兒吧?”
皇帝凝,思忖片刻,“當初你笨笨取裴菀晏,朕覺兩個字都極好,他們姐弟生下來時皆是河清海晏,笨笨取裴菀,朕的太子便叫裴晏。”
即,中樞內閣傳召,立皇四子裴宴為皇太子,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一月後,七月初八,朝廷太子設滿月宴,帝後無故缺席。
太子在繈褓裡哇哇大哭,宮人手忙腳亂哄不好,程康無奈,接過位皇太子,“來人,快去尋陛下與娘娘”
承慶殿的宮門被推開,一道氣十足的小影大步跨入。
“程閣老,本公主奉命傳父皇口諭,您乃帝後媒人,又是兩朝重臣,聲望隆重,父皇封您為太子太傅,今後教養太子之責便落在您老上”
笨笨傳完旨,朝程康做了個鬼臉,鮮活的影一溜煙消失在廊後。
程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望了望天光昳麗的殿外,又瞅了瞅懷裡哭上氣不接下氣的娃兒。
他是攤的哪門子事呀。
百官哄堂一笑,皇帝在記當年程康傅嬈做媒的仇呢。
坤寧殿藥房內,窗蒲大開,斜陽溫煦,一抹上弦月早早鑲在天際,隻它探眼一瞧,瞥窗下一隅,仿佛燙眼般,羞答答挪開光線,忙不迭隱在雲層之後,隻待雲卷雲舒,千帆過儘,方才一腳將斜陽踹下雲層,懶懶地伸個腰,將那白皙的月色舒展開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