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問問當年裴縉救父一事,這次回京,他該是認出她來,為何不與她說?
心裡埋了太多疑問。
偶然幾次,她仿佛聽到裴縉的嗓音,忍不住丟下手頭活計,沿著大大小小的廊房去尋他,跑了半晌,氣喘籲籲,最終都是一場空。
她幾番想開口詢問他的蹤跡,又忍住。
是她先拒絕的他,現在有何臉麵尋他?
偏偏他,將那玉豬丟下,來去無蹤,勾得她心裡癢癢的。
一日午後,雷雨大作,天際堆著一層又一層的烏雲,黑雲壓城,大雨瓢潑。
傅嬈從藥房管事處得知,老爺子有咳嗽的毛病,想幫著他製一味潤肺丸,缺了一樣珍貴的藥,便去石室尋,她擒著一盞小燈來到石室門口,侍衛將石室打開,風浪從門口呼呼灌了進去,她連忙將小燈護在懷裡,摸索而入。
微弱的燭燈隻照亮了一小片天地,她循著記憶沿著藥櫃一排排尋找。
瞥見那味紫菀在上層櫃格,她將燈盞置於長案,踮著腳去夠那藥櫃,夠不著,又將案後那錦杌給端來,踩著往上夠,總算是夠著,將藥櫃抽開,把紫菀給小心翼翼取出。一手抱著藥盒,又將那藥櫃給往裡推,偏偏是沒對準,使了幾次力,總算是推進了些,沒防住腳下一滑,身子往後栽去。
“啊....”她失聲,隻當自己要撞在身後的紫檀長案。
一雙手猝不及防伸過來,將她接了個滿懷。
他擠進來的瞬間,將那紫檀長案一撞,燈盞跌落,頃刻寂滅。
傅嬈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而來。
他出現得毫無征兆。
頭撞在他胸膛,硬邦邦的,卻顧不上痛,他右手強有力地鉗住她的後背,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左手將她雙腿打橫抱起,熱度透過麵料傳遞,被他摟著的地方仿佛要燒起來。
她卻不敢動,也忘了動。
室內無聲無息,唯有狂風不停拍打著窗欞。
感官在黑暗裡變得無比清晰。
心怦怦跳,似要從胸骨掙出。
藥盒跌落,硬生生地擱在二人胸膛間,她雙手趴在他肩上,拽著他的衣裳不放。
渾身的肌肉因她拽力而繃得極緊。
沉甸甸的呼吸潑灑在她額前。
帶著幾分酒氣。
刺鼻的味道將她拉回神,她幾乎尋不到自己的嗓音,澀聲問,
“您..怎麼喝了酒....”尾音顫顫巍巍的,在他晦澀的心間撕開一道口子,照入一抹光澤。
他咽了咽嗓,不知該怎麼回她。
他想她,忍不住喝了些酒。
她聽到出來,他呼吸有些凝重,嘴唇合了又開,仿佛說不出口。
傅嬈眉心一顫,腿間的熱度沿著血脈竄至臉上,她麵頰騰騰燒了起來。
她的視線剛從燈火中跌入,不適應黑暗,瞧不清他的麵容。
他卻是如伏擊的野獸,等候許久。
目光逡巡著懷裡,令他魂牽夢繞的眉眼。
舍不得撒手。
呼吸重重地吐了出來。
他的懷抱堅實有力,給人沒由來的安全感。
明明不應該,卻忍不住貪戀,他給她帶來的踏實與信賴。
黑暗是最好的保護色,仿佛將所有顧慮給剝離開來,隻剩下柔嫩的,活生生的,跳動的心。
“您怎麼在這裡?”她柔柔地問,
裴縉終於舍得開口,“我許久不曾來這裡...不放心,遂來看看...”
就差明說,他想她。
是熟悉的腔調,溫柔至極。
離上回青山寺見麵,已過去十多日。
明明算不得長,卻仿佛隔山隔水,如隔三秋。
他們各自在相親,像兩條長短不一的小道,猝不及防撞在一塊,又硬生生錯開。
抱得久了,他手臂有些僵硬,忍不住用了些力。
傅嬈回神過來,掙紮了下,欲從他懷裡下來。
裴縉連忙抱住她,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旁邊的長椅上。
風聲鶴唳,一遍又一遍從二人心頭刮過。
適應了黑暗,能看清彼此的輪廓。
傅嬈強裝淡定,收回視線垂首抱著藥盒。
心裡卻翻江倒海般,劇烈地跳動。
“您近來,過得可好?”她儘量顯得平靜。
裴縉坐在她對麵的錦杌,眼神直勾勾望她,呼吸深一下,淺一下,
麵不改色忽悠她,“還好,被我父親逼著相了幾回親...”
“哦....”傅嬈嚶嚀了一聲,她百無聊賴撥弄著懷裡的藥盒,漫不經心問,“那遇著合適的沒?”
“沒有...”
“遇著喜歡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緣分可遇而不可求...”他嗓音暗啞如撕裂的綢緞,
傅嬈心跳漏了半拍。
四周靜得出奇。
“你呢?”他又問,“那個太醫怎麼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傅嬈閉了閉眼,羞澀地恨不得鑽入地縫,搖了搖頭。
爹爹與娘親極力撮合他們兩人,可傅嬈對陳衡沒有感覺。
嬤嬤告訴她,世人盲婚盲嫁得多的去了,處一處便有了感覺。
她還小,她不懂,她甚至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
卻知道,她不想嫁給陳衡。
裴縉神色微斂,麵前的女孩兒看似柔弱,實則堅韌,性子倔得很,倘若威逼,隻會適得其反,隻能這樣,溫水煮青蛙,一點點將她的心給鑿開,她才會義無反顧嫁給他。
“沒關心,感情嘛,總得你情我願,慢慢來,總會找到合適的...”他這樣寬慰她。
傅嬈睜開了眼,濕漉漉的,望著他。
“四叔,當年救我爹的人是你,是嗎?”
“是....”
“為何不與我說?”她眼淚滑了下來,帶著委屈的腔調。
她這些日子盼望見到他,他卻了無蹤跡。
裴縉失笑,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自嘲,“告訴你什麼?逼你委身於我?”
傅嬈身子僵了一下,清楚得感受到,臉頰在一點點發熱,騰騰熱浪,往她四肢五骸蔓延開來。
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將心思展露出來。
窗戶紙被捅破,傅嬈略有些招架不住,
時間仿佛靜止。
卻聽他腔調兒散漫道,
“當然,你現在後悔也遲了,我父親怕是要將我的婚事定下...畢竟,我的年紀耽擱不起。”
傅嬈越發無地自容,又莫名地多了幾分煩躁,她跺了跺腳,“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未說完,察覺到小腿前骨傳來澀澀的疼,“哎喲...”想起剛剛跌下時,小腿往前撞到了藥櫃。
“怎麼了?”
裴縉蹲了下去,緊張兮兮盯著她的腿。
傅嬈瑟縮地扭了扭身子,紅彤彤的小眼往彆處瞄,嬌聲道,“您彆管我,省的吃您未婚妻的掛落...”
無端的曖昧,似發酵的酒,抽絲剝繭地彌漫開來。
裴縉愣了一下,回道,“還未訂婚,哪來的未婚妻?”
去捉她的腿。
傅嬈心跳如鼓,掙了一下未掙脫開來。
他扶住她的左腿,拇指指腹沿著腳踝一寸一寸往上試探,“哪裡痛?”
傅嬈唇線抿直,不欲吭聲。
指腹按到膝蓋下方三寸的位置,他察覺傅嬈小腿明顯一顫,那倔姑娘卻半聲不吭。
裴縉滿臉擔心,輕輕捧著她,“是這裡嗎?”
他總是這樣溫柔,生怕她挨一點點痛,受一點點苦。
傅嬈咬著唇,牙關發顫。
他以後,會不會,也對彆人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