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這是您畫的嗎?”
裴縉的畫奇峻恢弘,與他的性情如出一轍。
二人膩歪了一整個下午,傅嬈就坐在高凳上,裴縉立在她身後,圈住她的身子,教她運筆設色。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夕陽西下,鄭氏派了鐘嬤嬤來催她回去。
傅嬈卻不舍得離開裴縉,與他待在一處,莫名的安心。
“嬤嬤,我腿還沒好全,再住一晚我便回去。”
紅彤彤的小臉如粉桃,嬌嫩的花朵兒,撒起嬌來,誰也吃消不住。
鐘嬤嬤看了看傅嬈傷口,確實不放心,隻得朝裴縉施禮,
“四爺,還請您擔待一日。”
裴縉失笑,覷著傅嬈道,“她還小,我便慣她幾分。”
寵溺的語氣。
傅嬈絞著手帕很是不好意思。
把她當小孩子呢。
目送裴縉離開,鐘嬤嬤狠狠掐了掐傅嬈的臉頰,“你個小糊塗鬼,他雖是長輩,到底非親非故,總這般賴著他不成的。”
傅嬈抱住她的腰撒嬌,“您也說了他是長輩,況且他也不住這,算不得逾矩。”
這裡幽靜,傅嬈來往,無人得知,倒也是放心的。
何況裴縉那人,鐘嬤嬤見過幾次,談吐不凡,著實有才,能結識這樣的人物,於傅家而言也是好事。
傅家畢竟太單薄了。
次日,裴縉來晚了些,傅嬈眼巴巴等著,他一出現,便拖著腿迎了過去,“四叔,您怎麼才來?”
“在等我?”他含笑,眉梢如駐春暉,一身月白長袍,清致疏落。
傅嬈一下子便看呆了去。
以前沒仔細瞧,原來他長得這般俊美。
嶽峙淵渟的風采。
“我就是,畫了一幅畫,想請四叔指教。”傅嬈給自己尋了個得意的借口。
兩人一會畫畫,一會作詩,忙得不亦樂乎。
裴縉這般有才,著實令傅嬈驚豔。
“您不去科考,真是可惜了。”
“哪日考個狀元給你瞧瞧?”
傅嬈笑彎了腰。
下午,無論如何得回去了。
傅嬈溫吞地挪著步子,囑咐嬤嬤與桃兒先收拾東西去馬車,她去給裴縉告彆。
裴縉的書房在藥房儘頭,傅嬈去過兩回,沿著廊廡往書房邁去,裡麵的說話聲漸漸清晰。
“爺,老爺子喊您回去呢,說是不許您拖著,那施家的姑娘貌美端莊,與咱們家門當戶對,老爺子的意思是想您儘快定下來。”
“知道了...”是他遲疑的嗓音。
傅嬈心口如同剜了一塊肉似的,生生止了步。
這次回去,傅嬈被鄭氏與傅倫拘在家裡,不許出來。
傅嬈也不鬨,隻是整日有些魂不守舍。
直到科考前三日,鄭氏遣她出門幫傅倫備一些考試所需用物,她便帶著桃兒出了門。
買好筆墨紙硯,傅嬈有心去藥鋪轉一轉,馬車駛入藥鋪後小巷,未來得及下車,瞥見裴縉立在藥鋪後一顆老樹下,正與一女子說笑。
女子年紀大約十八歲上下,穿戴極其豔麗,說話軟聲細語,雙目含情,顧盼生輝。
傅嬈所有的期待,在撞見這一幕後,被擊得粉碎。
內心湧上濃濃的酸楚甚至嫉妒。
她立即掉轉馬頭回府,靠著車廂默不作聲。
雖是曉得他最近在相親,可真正親眼看到,恍覺接受不了。
她並不笨,漸漸的,也明白,這是喜歡上他了。
明白後,她又患得患失,甚至惶恐不安。
爹爹和娘親會答應嗎?
若不答應,她該怎麼辦?
還有,他現在還喜歡她嗎?回想數次他對她的寵溺,傅嬈深深覺著,裴縉該是把她當小孩兒了。
傅嬈悶了三日,幻想過所有的可能,決定試一試,即便不成,將來她也不會後悔。
四月初一至初三,是為期三日的春闈科考。
傅倫入場後,鄭氏便跪在家裡燒香拜佛。
這是傅倫最後一次機會,傅家能否一飛衝天,便在此舉。
怎知第二日晌午,有人來報,說是傅倫在考場上昏了過去。
鄭氏隻覺五雷轟頂,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傅嬈大急,先是與下人將鄭氏攙著入內,給她施了一通針,將鄭氏救醒,吩咐鐘嬤嬤照顧母親,自個兒急忙出府,踉踉蹌蹌騎上馬直奔國子監,才奔出自家那條小巷,她猛地勒住韁繩。
她去國子監有什麼用?
她一無門路,二不能進去給爹爹治病,去了也隻是白等。
她想起了裴縉,當即掉轉馬頭直奔藥鋪。
她找到管事,說明來意,管事將她恭恭敬敬迎入內,連忙派人去給裴縉送信。
傅嬈忐忑不安坐在隔間內,渾身繃緊,如細細的弓。
門口傳來動靜,抬眸,隻見他頎長的身影立在博古架旁,身影如峰,穩穩矗立著。
看到他那一瞬,傅嬈仿佛找到了支撐,卸去了渾身的狼狽,如飛鳥投林般朝他撲去。
“四叔!”
拽著救命稻草般抓緊他,淚水漣漣地哭喊,“四叔,快救我爹爹,我爹爹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
傅嬈的模樣如被雨水澆濕的花朵兒,他心疼得不得了,連忙牽著她在羅漢床上坐下,一遍遍安撫著她,將她眉角的淚水給拭去,
“我已打聽清楚,你爹爹出事後,消息第一時間稟報給陛下,陛下下旨遣周老太醫前往國子監,給你爹爹看診....”
事實上,事情反應速度比這還要快。
裴縉早派人盯著傅倫,希望這位嶽丈能一鼓作氣通過科考。
傅倫暈倒後,劉桐一麵入宮稟報,一麵派人去請周行春,有了錦衣衛開道,周行春很快被抬著送入國子監。
不消片刻,小廝回稟,說是傅倫已醒來,並無大礙。
傅嬈心裡落下半個石頭,“那..我爹爹還能繼續參考嗎?”
“當然可以...你要相信聖上....”
裴縉極力為自己在傅嬈麵前樹立一個偉岸公正的形象。
傅嬈才沒把聖上當回事,她把功勞全部歸於眼前這個男人。
須臾,又有消息遞來,說是傅倫已繼續參考。
傅嬈徹底鬆懈下來,隻剩下滿滿的後怕與感激,忍不住軟軟地牽著他的衣角,撒著嬌,“四叔,謝謝您......”
若不是他,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在她看來,裴縉連科舉考場的消息都能及時打聽到,可見手腕通天,科考考場守衛森嚴,規矩嚴苛,他定是花了不少銀子才得以疏通關節,讓那些官員善待爹爹。
她何德何能,讓他費這麼多心思。
小手依然拽著他衣袖不肯放,滿心依賴的模樣。
裴縉愛極了這樣的她,任由她抓著,見她花容失色,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發梢,寬大的手掌虛捧著她半個臉蛋,“傻姑娘,不要哭,任何時候都不要慌張,有四叔在,天塌不下來,即便塌下來,也有四叔頂著。”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傅嬈的心防。
勢如破竹地將她所有顧慮給掃除。
她凝睇他清雋的眉眼,腦海裡湧上一個巨大的念頭。
她不要他娶彆人,她要把他奪回來。
於是,她鼓起勇氣,大著膽子試探道,
“四叔,您為何對嬈兒這般好?”
他若說喜歡她,她準一口應下。
傅嬈期待著,也等待著。
絞著手帕,小臉泛紅。
裴縉失笑,彎了彎唇角,靜靜注視她半晌,在傅嬈漸漸沒有底氣,並露出幾分慌亂後,他緩緩抬手,忍不住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順帶將那抹淚痕拭去,
“你喚我一聲四叔,我便拿你當侄女,你又幫著我培養藥童,對我掏心掏肺,四叔自然報之以桃。”
傅嬈心涼了大半截。
果然是對她歇了心思,把她當晚輩。
是她拒絕在先,傅嬈也沒臉反駁什麼,隻胡亂點著頭。
傅嬈是不服輸的性子,既然做了決定,她便要有所舉動。
門口有侍衛探頭探腦,裴縉很快被人請了出去,他太忙,幾乎難以抽開身。
交待幾句,他折回來,瞥見那小姑娘虎頭虎腦坐在羅漢床上,不知在想什麼,忍不住走過來,溫和道,
“嬈嬈,四叔還有事要出去一趟,先著人送你回去?”
傅嬈抬起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淌著一層水光,胡亂抓著塌沿站了起來,猶豫了片刻,她緩緩從袖兜裡掏出一香囊,羞於瞧他,隻柔聲道,
“四...四爺...這是我親自縫的香囊,您腰間不飾一物...嬈兒便想著給您縫製一個....”傅嬈麵頰泛起騰騰熱浪,磕磕碰碰地說著。
這是她自藥房回來那幾日繡的,當時滿腦子都是他,便繡了這香囊。
小眼神烏溜溜的,如小兔亂撞,靦腆地將香囊往他跟前一送,
“用的是最好的蘇繡....湛藍的麵料,繡的是竹紋花樣,與您常日穿搭也極配,我知您用慣了好物,不一定瞧得起,可這是嬈兒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您彆嫌棄...”
裴縉幾乎是怔在那裡。
四叔與四爺...差彆可大了。
他這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