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 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洋溢於室內的氛圍。
響起的手機是虞生微的。
虞生微心裡還殘留著許多幸福感,導致他的聲音跟著輕快而飛揚,像是插上了雙撲騰撲騰的小翅膀:“什麼事?”
手機那頭說了句話。
虞生微臉上的笑容還在,但眉頭已經皺起來:“你說臨時有活動?之前不是讓你這兩天不要安排事情嗎?”
又是停頓。
幾秒鐘之後, 虞生微再度開口。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聲音也變得低沉, 聽上去冷冰冰的:“推不掉?推不掉的事你為什麼要接觸?”
旁聽的薄以漸有點意外了。
他一直覺得虞生微是一個脾氣很好, 特彆軟的, 怎麼也不會生氣的小朋友。
但現在看來……
他們的視線對上了。
虞生微明顯愣了一下, 接著他慌忙轉身, 再掩飾似地把低下去的聲調拉回來,明明心不甘情不願,還要假裝自己很好說話:“算了,既然都接觸, 那我就去吧。車子在樓下了是嗎?我知道,我馬上就下去。”
他掛掉了電話, 隨後再轉向薄以漸:“以漸哥,我臨時有點事……”
薄以漸安慰對方:“沒事, 你去吧。有時候是會有無法推脫的事情的。”
虞生微:“本來想在這幾天好好和你聊聊, 但是現在恐怕沒時間了。那個……以漸哥會去劇組嗎?來看看我演的白湖?我覺得白湖也很想再見一見何深。”
說完這句,不等薄以漸回答,虞生微忽然又以比之前更快的語速再補了一句:
“車子還在底下等, 我先走了, 以漸哥再見。”
薄以漸沒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顧自說完了話的人一眼也不瞧過來,抓著手機接連兩三步,像兔子一樣溜了出去,眨眼不見。
這……
他思考片刻,回過味來。
這是害怕被拒絕所以先溜再說嗎?
他接著聯想到了接電話時候,虞生微不小心表現出來的脾氣。
嗯——
雖然對方的性格和他最初想的有點出入。
但這種魚雖然有刺,反正刺不到我的感覺,也著實不錯。
薄以漸琢磨琢磨,還琢磨出了一點小愉悅。
他決定答應虞生微了,於是打開手機,從微信中翻出虞生微的號碼,回複不敢親自拿答案的小朋友:“可以。”
發出了一條消息,薄以漸並沒有將手機放下。
他還想對虞生微再說兩句話,於是繼續打字。
“工作要做,也要照顧自己。真不想做,來找我。”
薄以漸用調侃似的口吻,敲下最後一句話。
“以漸哥幫你。“
消息發出之後,對麵遲遲沒有動靜。
薄以漸等了一會,準備將手機放下,但正是這個時候,機身一震,消息傳回來了。
虞生微回複:“嗯!”
薄以漸看向屏幕。
雪白的底色上,簡單的一個字加一個感歎號,在不短但也不長的時間裡出現。
就像是,對麵的人正以無比慎重的態度,認真答複。
薄以漸放下了手機。
他挺高興。
***
既然答應了虞生微,薄以漸也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等了幾天,等到補拍開始的那一天,特意乘車到了攝影棚,並在即將到達之前,給姚立明打個電話。
姚立明:“什麼事?”
薄以漸:“補拍時間到了吧?那我順便過去看看。”
姚立明並不樂意,一口回絕:“你過來乾什麼?劇組沒錢,請不起你。”
薄以漸:“放心,我不要你的出場費。”
姚立明扣扣索索:“也沒有給你訂酒店。”
薄以漸:“我自付房費,可以了吧?”
姚立明冷酷無情:“便當也是按人數來……”
薄以漸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掏腰包,在這幾天裡點菜請大家吃,這回可以了吧?”
這話一出,電話裡的姚立明當即轉怒為喜。
他熱情洋溢,笑道:“早說啊,你要說你自付一切差旅費,我傻了才會拒絕你來。來來來,快過來,你差多久到?要我去接你嗎?片場現在請了個很靈的大師在做法事……”
薄以漸並不打算弄什麼排場:“不用了,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這麼幾步路出不了事。”
姚立明這才把話說話:“……所以沒時間出去找你。”
薄以漸:“……姚導。”
姚立明:“什麼?”
薄以漸:“您真是不把我當外人啊。”
姚立明冷笑一聲:“從我把股份給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內人了。”
電話掛斷,再走過最後一段車程,薄以漸也到了片場。
他到達片場的時候,法事已經做完,劇組裡的各種工作人員各就各位,做拍攝之前的最後準備工作,隻有散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煙氣和綁在每位工作人員身上的紅腰帶,還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看著滿目紅腰帶,薄以漸前進的腳步都頓了頓。
一時無比慶幸,自己出門的時候磨蹭了下,總算沒趕上這場大師法事。
這時,一個西裝精英突然自旁邊躥來。
西裝精英:“您好,請問您是薄老師嗎?”
薄以漸:“我是,你是?”
西裝精英笑了:“薄老師好,我姓湯,單名來,是虞生微的經紀人。”
聽見了這句話,薄以漸才認真看了眼出現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隻見對方四十上下,頭發整理得一絲不苟,臉上架著個金絲細邊框眼鏡,將那雙凸起來的咄咄逼人的雙眼給遮了遮。
薄以漸明白了:“原來是湯先生。”
湯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連那雙充滿了功利的眼睛都樂得完全眯起來。
他看著薄以漸,卻又不是在看薄以漸。
他看見的是……
各種大導。
各種投資人。
各種主辦方。
各種電視台負責人。
他們的人情網和關係網。
這個老師簡直是金子鑄的一般美麗與耀眼啊!
湯來忍不住伸出雙手,握住薄以漸,用力搖了搖,他的口吻更加熱情與親切了:“薄老師,您是娛樂圈的大前輩,也是我們小虞學習對象。不瞞您說,我們小虞真的非常喜歡您——”
薄以漸有點納悶,不明白對方找自己究竟乾什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對方商業互吹:“我也挺喜歡他的。”
湯來:“那就好,那就好,小虞就麻煩您了。”
薄以漸:“不麻煩,他非常棒的。”
這時,片場裡傳來了姚立明一聲嚷嚷:“化妝組的呢?給演員畫好妝了沒?我們馬上開始了!”
化妝組連忙回答:“好了好了,已經好了!”
穿透整個片場的問答聲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也包括薄以漸的。
他沒再理會身旁的湯來,轉向化妝組的位置,看見從中走出的虞生微。
對方被修飾了。
飽滿的臉頰吸了進去,漂亮的雙眼則微微突出,洗得發舊的襯衫在袖口處沾有一點褐色的汙跡,透出著隱約的不祥。
他原本就瘦,但現在瘦得簡直像是生了病。
他慢慢走著,穿過人群進入拍攝區的速度,就像是剛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僵屍,正腳步蹣跚地前往著另外一個墳墓。
薄以漸原地站了片刻,走到姚立明身旁,扯過張椅子,坐下,繼續看。
屬於導演的位置視野最好,既不會被亂七八糟的事情來打擾,還有拍攝流程單,看一眼就知道現在正拍著的是什麼東西。
薄以漸看了一眼,發現現在正在拍攝的情節是白湖打暈何深,並把何深帶到廢棄工廠之後的事情。
這一幕很短暫,也並不複雜。
虞生微所有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水將何深潑醒,並說一句台詞。
從頭到尾,可能還不用兩三分鐘的時間。
但時間短暫、難度不高,並不代表這一場戲不重要。
事實上,從其被安排為補拍的第一場,就能看出姚立明對這一幕的重視了。
這是白湖的第一次真正露麵。
更是會反複出現在何深夢境之中的一個畫麵。
誇張一點,甚至可以說,這一幕開啟了白湖這個人物,並為其結局時的深度,打下了地基似的基礎。
薄以漸非常期待。
他想看看,虞生微究竟會以什麼樣的細膩演技,來演繹屬於他的白湖。
前方,虞生微終於走進了攝影範圍。
他路過桌子,拿走水杯,到達指定位置,蹲下,潑水。
虞生微:“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