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爸媽都不在,我就不用上學不用寫作業了。
多好啊!
可惜這種美好,薄以漸從來沒有體會過。
不論再忙,他的爸媽裡總有一個人,陪著他睡覺醒來,上學放學,按部就班地過著無聊的日子。
而一個月裡總有那麼四五天,他的爸媽是同時在家的。
這種時候裡,家裡的氣氛總是更為輕鬆。
他的爸爸會在正式開飯之前,先替媽媽把椅子從桌子底下抽出來,再招呼媽媽過來坐下,說上一句:“老婆辛苦了,快過來吃飯。”
家務在這幾天裡總是分工的。
一人做飯,一人洗碗,薄以漸則負責收拾桌子。
但有時候也會變一變。變成爸爸做飯,爸爸洗碗,薄以漸負責收拾桌子。
小時候的薄以漸還問過爸爸:“媽媽呢?”
爸爸:“媽媽去休息了。”
薄以漸:“媽媽為什麼能休息,她應該過來洗碗的。”
爸爸:“因為有爸爸替你媽媽洗。”
薄以漸:“那爸爸能替我一起把桌子收拾了嗎?”
爸爸:“不能。”
薄以漸:“為什麼?”
爸爸:“因為你媽是我老婆,你是我兒子。”
孩子小小的心裡,羨慕得不得了,乃至和自己媽媽鬨了一個晚上的彆扭。
可是兩個家長都沒有明白孩子可笑的內心。
他們在洗完碗後,把兒子往書桌前一放,就手牽著手,出門散步去了。
明亮的台燈映照著漆黑的窗戶。
薄以漸爬上桌子,向窗戶外看去,看見小池塘水波粼粼,綠蔭道中,白頂涼亭半藏樹下,他們走進涼亭之中,在月夜涼風之中旋轉跳舞。
那揚卷的長長裙角,正像群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
留存在記憶裡的這些東西,就是沙灘上散落的貝殼,隨意打開,總能從中發現一兩顆漂亮珍珠。
薄以漸和虞生微說了一些父母和自己的趣事之後,繼續說:“我爸有給我媽拍過一些短片,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翻出來給你看看。當年我之所以報導演係,也是受了他的影響。”
虞生微毫不猶豫:“很感興趣。”
薄以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打開電視櫃的抽屜,對著虞生微招招手,等虞生微走過來之後,指著整整齊齊碼著的一排光碟說:“這就是我爸替我媽拍攝的那些短片,每年都有,一直到……”
他的手指停在了2003年的位置。
沒有再後麵的光碟了。
2003年,他的母親死於疾病。
記憶裡,飛揚的白色裙角墜了鉛塊,沉沉的,沉下去,變成猶如盔甲般覆蓋在母親身上的慘白被子。
“以漸哥……”
虞生微的聲音驚醒了薄以漸。
薄以漸轉頭:“怎麼?”
虞生微道歉:“對不起。”
薄以漸回過神來,笑了下:“你道什麼歉?這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媽在2003年過世了,距離現在也十多年了。無論我還是我爸,都已經不難過了。就是——”他說,“她是我們生命中不可分割也無法遺忘的一部分……跟你說個笑話,直到現在,我爸和我吃飯的時候,還是習慣先把我媽坐的那張椅子拉出來。”
他說完了,站起身:“好了,我去做晚飯,你想吃什麼?”
虞生微卻沒有接話,他蹲在地上,仰頭看薄以漸:“現在不傷心了,那個時候呢?”
薄以漸:“……那個時候,很傷心。醫院給人的感覺逼仄而壓抑,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從那裡逃出來,可是逃出來以後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直到——”
虞生微喃喃道:“直到?”
薄以漸:“直到我進了一個孤兒院。”他笑了笑,“那是巧合。我偶然進了孤兒院,被當成來做義工的學生,那時候我正好不知道往哪裡去,就渾渾噩噩地乾了一個下午的灑掃工作。”
虞生微輕聲說:“以漸哥留下來了。”
他說的不是疑問句,但沉浸在回憶中的薄以漸沒有發現。
薄以漸點點頭:“我留下來了。但一開始留下來的理由非常不正當,我在裡邊看到了很多比我還慘的人,那時候我看著那些比我的生活糟糕得多的人,還努力活著,”他對虞生微說了心裡話,“我感覺有點羞愧……”
虞生微又說:“你幫了他們。”
薄以漸做了糾正:“應該說互相幫助。我捐了一些錢,做了一點工作,不算多。而他們,那些努力活著的孩子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新的勇氣,讓我有勇氣再回到醫院。在這個方麵,我覺得他們給我的幫助更多。”
虞生微沒有說話。
他還蹲在地上,抬著頭。
他仰望著這個人,目光悠長,似乎穿透了時間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