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太太哪裡離得了孫子:“在我這兒睡,奶奶櫥裡有吃的,是不是啊?”
棗餅麻團小蜜棗都是俊哥兒常吃的,他全不放在心上,抱了麗娘的胳膊:“我屋去睡!”高老太太一聽趕緊站起來跟在後麵,這下高玉萍沒法兒跟著了,她也不願到麗娘屋裡去,扯扯母親的袖子,見她滿眼就隻有金孫孫,跺了回腳轉身去了二哥二嫂的院子。
秀娘幾次要開口,一個錢字還沒出口,就先臊得滿臉通紅,麗娘也不著急,讓高老太太看著孫子,自己拉了秀娘到迎窗底下,為著孫子不肯跟老兩口住,麗娘的這間屋是全院兒裡最正最大的,兩邊簾子一隔壓低了聲兒說話一句也聽不見。
秀娘也知道姐姐這有困難,低了頭抱著睡著的蓉姐兒要走,麗娘拉了她一把,隔著窗兒點一點,叫小丫頭出去看茶,打開了抽屜撿了四塊銀錠子塞到秀娘袖子裡:“拿著!”
秀娘一驚:“你這兒,怎麼這樣多的銀子!”那裡頭還有十好幾錠呢,之前麗娘來時,五兩的銀子還是散碎的,麗娘勾著嘴兒笑一笑:“老爺老太太剛給他,叫他辦貨去的,到時候讓他下鄉報個虛數,不少這幾錠。”
這也不是高大郎頭一回辦貨了,高家老兩口偏疼長子,曉得他報了虛數,也隻有睜一眼閉一眼的,不然高大郎哪能在外頭請這個吃酒請那個搓澡,狐朋狗友一大班,全是跟在身後蹭吃幫閒的,一日的流水倒有好幾錢銀子,公中給的這些零花哪裡夠他花用。
秀娘甫一接過去手一沉,縮了身子直往東屋看,見高老太太還在哄著小孫子,她才敢把銀子攏到袖子裡,吞吞吐吐也說不出感激的話來,低了頭:“娘那兒,姐姐先瞞著吧。”
麗娘手裡捏了蜜豆糕正逗蓉姐兒,嘖了一聲:“知道,還用你來囑咐我,趕緊的補上去,等王四郎發達了,有多少陪我都要。”
秀娘一輩子最怕欠人情,念了姐姐的好,告辭出去了,高家老太太未必不知道,還是那張笑嗬嗬的臉,麗娘送到屋門口:“我不送你了,俊哥兒老太太一個哄不住呢。”說著轉回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腿,把高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
秀娘走一段路就把蓉姐兒顛一顛,感覺銀子還在懷裡,再往前走,走了一段她又覺好笑,這麼沉手的銀子,捂在懷裡甸甸的,砸在地上還不得“咚”的一聲響,這才快步往家走了,才到門口就見梅姐兒耷拉著臉。
一看見秀娘就圍上來:“嫂子!昊哥兒來了,說二姐姐跟二姐夫在家裡打破了頭!”
昊哥兒正蹲在門口拿竹片子去挖鑽縫裡的螞蟻窩,一抬頭看沈氏來了,眼睛一圈張開嘴大哭起來,哭了半日也沒有眼淚,乾嚎著踢腿兒。
秀娘把蓉姐兒往小姑子手裡一放,蹲下去問他甚事,昊哥兒還在抽抽噠噠:“我爹說,銀子進你家就臟了!”
汪文清說一句話要掉三句書袋,昊哥兒隻撿了最難聽的一句,秀娘氣得一噎,氣都粗了,往裡頭去把整錠的銀子放到王四郎枕頭底下,他聽的分明,悶了頭不作聲,秀娘瞪他一眼:“叫你彆沾那些個,如今倒好,被自己的外甥瞧不起!”
拿了槿娘給的那個荷包兒出去,怕昊哥小人兒弄失了,牽了他的手往汪家去,還沒拍開門就聽見裡麵砸鍋摔碗的聲音,汪文清粗了嗓子吼:“潑婦!潑婦!”又是一陣砸,槿娘扯了嗓子喊得響,指鼻子指眼睛的把汪文清逼到了牆角,他橫豎就隻有一句:“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秀娘拍開門就見一地狼藉,槿娘頭發也散了衣服也花了,臉上還抓了幾道,汪文清更慘,手上一條條血道子,兩個人都爭紅了眼。
秀娘從袖子裡摸出荷包,拍在桌上:“二姐點一點,這裡頭可一文都沒少。”
汪文清看著弱,這時候卻有力氣,一把攥住了放進懷裡,甩甩袖子往後頭去了。
槿娘原本給的時候就不樂意,拉不下臉這才給了,汪文清跟她一吵她就又是慪又是悔,把脾氣撒在他身上,兩人原是出個主意裝作爭吵不休,讓昊哥兒去王四郎家把銀子要回來,誰知道越吵越真,倒真的打了起來。
槿娘把頭發一攏,扯扯嘴角:“實對不住,若有旁的能幫上忙,你再開口。”
秀娘看著軟和也不是全無脾氣:“倒不敢再勞煩二姐,我那裡事兒多,得趕緊著,就不幫你的手了。”說著踩了一地的碎碗碎盤子往外走,出了汪家大門長出一口氣,真是人情更比春冰薄,這一個個的大小姑子,還比不過鄰居。
她回去就把事兒當著王四郎的麵說了,原來還要瞞著掖著,如今一概不往好聽裡說,王四郎默了半晌,把臉往裡一扭,一聲不吭。
他一整個夜裡沒有睡,傷口雖痛得不能翻動,頭卻動個不停,到天明的時候他對著來給他換藥的秀娘說:“等傷好了,我就去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