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問:“這是什麼地方?”
莊迭似乎並不覺得有多意外,他不動聲色後退一步,又試了一次:“我不認識,外麵在下雨。”
那人很快就用一模一樣音調和語氣重複:“我不認識,外麵在下雨。”
“既然這樣,特意多養一隻鸚鵡的意義到底在哪……”
莊迭低聲念道。這一次他已經站得離櫃台足夠遠,音量又控製得不高,櫃台內的人果然沒有再重複他的話。
隔了十秒鐘,裡麵的人又問:“請問您要辦理登記入住嗎?”
莊迭沒有再浪費時間,直接轉身朝外走去。
這一次沒有可供推理的線索,“繭”沒有提前給出任務提示,他們對這片夢域的特性、目標、探索方向都一概不清楚。
莊迭決定憑直覺行動。他準備賭一次自己和淩溯的默契,看看兩人在這種情況下,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櫃台裡似乎真的隻是台和鸚鵡作伴的複讀機,即使看到莊迭轉身離開,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要阻止的意思,隻是繼續一成不變地問著同一句話。
莊迭停在旅店門前的石階上。
——有些奇怪的是,當他走出旅店的那一刻,麵板上變灰的“退出”選項自然而然就跟著變為了可選狀態。
也就是說,這間旅店並沒有空間上的限製。
並不是進入旅店就必須入住,可以憑借主觀意願來去自由,而且隻要離開旅店,就可以隨時退出夢域。
“非常合理。”莊迭把手伸進口袋,捏了捏錄音筆,“所以非常不合理。”
一個普通的夢域,會出現這種情況簡直再正常不過——截止到目前,莊迭遇到的狀況完美契合了員工指南上對夢的描述:模糊,重複,奇妙而混沌,隨時可能醒過來。
但如果隻是這樣,這場夢就根本用不到他們來負責處理了。
莊迭沒有貿然繼續行動。
他其實隱約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有點奇怪,但因為風把積水攪得滿是漣漪,剛抽到的穿衣鏡又太大不方便攜帶,所以暫時找不到能查看自己情況的有效途徑。
“等這次任務結束,要去買一麵小鏡子……嗯?”
莊迭準備把這件事記下來,左手習慣性地去摸筆記本,才忽然意識到是哪裡出了問題,回頭看過去。
……
他裂開了。
是字麵上、物理意義上的裂開了。
莊迭發現自己隻有一半身體邁出了旅店,正單腿站在台階上,冰涼的雨絲悄然滲進了半邊衣領。
而剩下的那一半,則依然保持著最後邁出門的姿勢。
由於莊迭謹慎地沒有采取下一步行動,這兩部分的身體其實還沒有完全失去聯係,隻是中間已經隱隱出現了一條半透明的縫隙。
這條縫隙倒沒有讓他感覺到任何疼痛,隻不過對另一半身體的控製明顯有些脫節。“抬起左手”的念頭已經存在了幾秒鐘,左手才慢半拍地晃悠悠抬起來。
莊迭迅速向後退回旅店。
在整個人徹底回到旅店的同時,他身體也似乎完全恢複了正常。
莊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和衣領。
剛才那一幕不是幻覺——雖然身體已經看不出異樣,但由於旅店外一直下著雨,左邊雖然保持著乾燥,右邊從頭到腳卻都已經沾染了雨水,中間像是多出了一道涇渭分明的中界線。
半邊衣領軟趴趴貼在脖子上,濕漉漉的發梢冰涼地觸碰著指尖。
莊迭看了看旅店外的石板路。
那條路被雨水洗得很乾淨,遠遠地延伸出去,通向霧氣彌漫的儘頭。
“您好。”複讀機問,“請問您要辦理登記入住嗎?”
莊迭決定先不考驗和隊長的默契了。
他還需要自己的左手,即使是在夢裡,也不能接受自己就這麼憑空失去足足一半的頭發:“怎麼辦理?”
這一次,櫃台裡的人終於給出了新的回複:“恭喜您已成功入住527號房間。”
“和各大通信運營商早期坑錢的套路一模一樣。”
莊迭早有預料,揉著頭發歎了口氣。
他就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隻要不小心在電話裡說出對某項業務“有了解的興趣”,在月底因為暴增的電話費去營業點拉賬單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同意辦理了一大堆加速包流量包……
話雖然這樣說,但為了自己的一半身體,莊迭也隻能暫時配合,走到櫃台前。
一隻小木匣已經被放在了櫃台上。
裡麵有兩張寫著“527”的房卡、兩套一次性洗漱用品、兩條壓縮毛巾、一雙一次性拖鞋,還有兩瓶免費的礦泉水。
根據旅店的整體風格,莊迭原以為會拿到門鑰匙,眼前的東西卻比他想象的要更與時俱進。
“樓梯在左手邊,公用洗漱間在每條走廊儘頭,為了最佳的入住體驗,請您在十二點後保持安靜。”
櫃台裡的人語調平穩,像是已經說過無數遍同樣的話。
他低垂著頭,把小木匣放在櫃台上。
一陣過堂風掠進來,掀開掩住了他那隻手的衣袖,露出分明的木質關節。
那是一隻木頭做的手,做得很精巧。雖然連關節都完全是木頭連接的,連看起來似乎並不影響行動,抓握依然很靈活。
莊迭接過小木匣。
窗口很狹小,他的視線被那些木格阻隔,能再看到人影時,對方也已經徹底隱進了陰影裡。
禿毛鸚鵡站在竹編籠子裡,撲騰了兩下翅膀。
那人向後退去,重新回到櫃台裡:“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