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巡皺了皺眉,他從剛才就覺得對方有些眼熟,搜索了一遍記憶,卻對不上任何一個圈內數得上名字的同行。
淩溯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人的視線,回頭和莊迭確認了一遍:“杜鳴澤教授嗎?”
“對。”光頭谘詢師點了點頭,“你也認識他?”
“算不上。”淩溯說道,“我們跟他們的機構有合作,不過不是我負責對接……如果是這位杜教授,他現在應該在外麵。”
光頭谘詢師愕然道:“你怎麼知道?!”
“我家隊員剛才說的。”
淩溯胡嚕了下身後的小卷毛,從莊迭手裡接過筆記本:“我們比你們來得晚,入夢之前,還在外麵看了一會兒新聞。”
當時他們才從上一場夢中退出,回到小隊的會議室,一起看了那場夢的後續處理。
那些暫時無法回歸社會的受害者,都被帶去相關機構做心理輔導,屏幕上出現的那些專業人士每個都標注了名字,其中就有杜鳴澤教授。
“你們說的內容,都是三天前發生的事了吧?”淩溯看了看筆記上的日期,“時間也能對的上。”
杜教授根本就沒能成功地再次進入旅店,而是在當天就無功而返,隻能嘗試從外界對當事人進行治療和乾預。
那之後的兩天裡,作為長期與官方合作的心理機構,杜教授還作為代表,接收了一批需要做輔導的夢域迷失者。
“你確定他沒記錯?”中年搭檔忍不住道,“那麼多名字,在新聞裡也就是一晃就過去了吧?說不定是他記混了……”
“確定。”淩溯點了點頭,“他不會錯。”
這種過於不假思索的態度,反而讓幾個人心裡更加沒底,欲言又止地交換了幾個眼神。
正在這時,嚴巡卻忽然開口道:“你們是那個特殊事件處理小隊?你就是淩溯?”
隨著這句話,其他幾人也均是一怔,隨即微微變了臉色。
淩溯低頭笑了笑:“幸會。”
“沒什麼可幸會的,我們和你不是一路。”嚴巡冷聲道,“如果我沒記錯,你已經被禁止從事心理專業領域的任何工作了。”
淩溯聳了聳肩,半開玩笑:“我人品爆棚……下崗再就業成功?”
嚴巡掃了他一眼,沒有接這句話,隻是轉回身朝其他幾人開口:“參考我們的當事人案例,我有個推測……”
淩溯回過身,有點歉意地輕輕拍了拍莊迭的手臂。
他似乎早習慣了這種待遇,抬起左手有一下沒一下揉著脖頸,空著的右手攬住莊迭的肩:“走吧,我們再去207看看。”
幾人交換信息時,莊迭一直在角落安撫那個黑影,已經讓黑影徹底恢複了平靜。
淩溯正準備試一試去207的通道,卻被莊迭牢牢握住了手腕。
小卷毛的掌心有點涼,手指一動不動地箍著他的腕骨。
淩溯啞然,安撫似的揉了揉莊迭的後背:“對不起啊……”
像他這種既被自己的專業放逐、又遊離在“繭”的內部專業人員之外的狀況,淩溯自身雖然適應得挺不錯,對混日子也有飯吃的現狀更是十分滿意,但還是難以避免地會在某些時候波及身邊的人。
因為這個,在莊迭加入小隊之前,淩溯基本都是和宋淮民雙排,很少會帶隊裡的其他隊員。
他不太想讓莊迭也被自己連累,偏頭向那麵牆示意了下,卻發現莊迭沒有要動的意思。
莊迭搖了搖頭,他抬頭看著淩溯,更用力地把他的手腕攥牢。
……
另一邊,嚴巡已經說完了自己的猜想。
他認為這家“旅店”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有剝離功能,可以剝離掉每個人不夠正向的部分,一旦踏入旅店再離開,就會將這部分留在旅店裡。
313號房的當事人剝離了躁鬱發作時的自己,男生和吳理剝離了性格中不夠陽光、不夠積極的一麵。
而杜教授則是剝離了那些添亂的陳舊思維和經驗,所以才會感覺到自己的頭腦重新變得靈活。
“因為房卡是無法被真正退掉的,所以一旦進入旅店,就會永遠保留和這個旅店有關的‘紀念品’。”
“這個紀念品的功能相當於弱化版的錨點,會將本人不定時地拉回旅店。”
嚴巡看了一眼吳理:“如果本人的意誌不夠堅定,就會在被拉回來以後,受到留在旅店那部分意識的衝擊,導致思維混亂,記憶也發生錯位……”
“你弄錯了。”莊迭忽然出聲。
嚴巡蹙了下眉:“哪錯了?”
莊迭之前徒手畫出了整個旅店房間的示意圖,嚴巡其實很欣賞他:“你可以參與討論,我們不會——”
“沒什麼可討論的。”莊迭搖了搖頭,“我和隊長是一路。”
嚴巡愣了下。
他隱約覺得莊迭這話有些熟悉,還沒來得及反應,麵前已經多了塊空氣黑板。
“把紙筆拿出來。”莊迭說道,“我說,你們記,我會講得很快。”
嚴巡總算回過神,他看著麵前這個輕狂過頭的年輕人,失笑搖頭:“這位……小兄弟,你或許覺得自己很厲害。”
在場的哪個人都有幾項學位,就連吳理也是博士生。莊迭或許有些小聰明,但從年齡上來看,最多也不過是大學剛畢業沒兩年。
對方或許確實擅長推理,也有不錯的空間想象力,但他們在討論的是專業內的問題,不是會點推理就能弄清楚的。
嚴巡沒有往下說,搖了搖頭正要離開,卻忽然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嚴巡掙了幾次都沒能掙動,他看清來人,神色冷了冷:“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淩溯單手按著他的肩,和氣地笑了笑:“聽一聽看?小莊真的很厲害。”
眼看這兩人僵持在原地,光頭谘詢師連忙快步走了過來。
他其實也不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隻知道前幾年心理協會鬨出了個大笑話——前途無量的新秀即將入職,卻栽在了人格模型測評這種正常人閉著眼睛都能隨便通過的考核上,連續五次不合格,甚至還得到了個“極端不穩定”的評價。
這件事被媒體抓住大做文章,傳得滿城風雨,甚至一度引起了外界的恐慌和對心理學界整體的不信任。
畢竟要是其他行業也就算了,人格模型原本就是心理協會負責的公共項目,直接關係到每個人,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是在內部最先出了問題。
自身就是負責鑒彆異常人格的部門,做出的人格模型測評決定了許多人是否能順利入職、正常生活,也負責處理大量心理疾病和亞健康狀況。
在這種部門裡,所有人居然都對一個極端不穩定的個體毫無察覺,放任這個人一路讀到了博士畢業,差一點就成為了協會的核心成員。
打雁的被雁啄了眼,整個事件的處理並不複雜,但後續引發的一連串影響,已經徹底超出了事件本身的性質。
因為這場風波,協會會長和多個負責人引咎辭職、所有心理谘詢機構暫停工作全體自查,先前的人格模型徹底作廢重新搭建,是整個專業近些年內最劇烈的一場地震。
作為整個風波的中心,淩溯在那之後就再沒出現在他們眼中,誰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場夢裡跟這個人碰上。
“好了,都退一步。”
光頭谘詢師低聲道:“大家都是想解決問題。淩隊長,小孩子不懂事,你多管管……”
淩溯揚了下眉,抬頭看向莊迭:“他不會錯,你們最好聽一聽。”
光頭谘詢師一陣頭疼。
剛才看到嚴巡的態度,他就捏了一把汗,生怕兩個人會在這種地方鬨出爭執。
看到淩溯主動選擇了退讓,光頭谘詢師才鬆了口氣,卻不明白這人怎麼轉眼就改了主意:“淩隊長,你——”
對上淩溯平靜的友好視線,光頭谘詢師莫名恍惚了下,沒能說出剩下的話。
回過神時,他卻發現自己坐在了不知從哪冒出的椅子上。
另一邊,嚴巡麵色冰冷,同樣已經身不由己地被淩溯按了下去。
淩溯排好了座位,連角落裡的黑影也給了一把椅子,又徒手弄出一摞白紙分發下去,每個人發了一支筆。
“我家隊員第一次講公開課。”
淩溯拍了拍手,整理好袖口,和和氣氣溝通道:“配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