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無法給出標準答案的問題。
性格、身份、成長經曆、生活環境、一路走來的全部遭遇……這一切在塑造著每個人的同時,也在把不同的抉擇帶到每個人的麵前。
每個人心裡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隻有當事人,才能真正理解自己所給出回答的意義和重量。
而有些時候……或許就連當事人自身,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也未必就預料到了這種決定可能會引發的全部後果。
房間裡毫無預兆地陷入了沉默。
就連幾個本該統一意見的谘詢師,在交換幾輪視線後,也都不約而同地收回視線,各自安靜下來。
“仔細想想肯定不乾。但如果是隨便問我這個問題……不過腦子的話,我多半可能會回答非常樂意。”
一片寂靜中,反而是吳理吸了吸鼻子,難過地縮成一團:“說實話,我懷疑外麵那個混球就是這麼想的……”
在終於意識到自己才是留下的“影子”,想起真正的自己早已經跟著老師離開旅店後,吳理那部分混亂的記憶果然恢複了正常。
他其實根本就沒離開過315號房間,所以才會在杜教授回來吵架的時候,在邊上圍觀了全程。
至於順利退掉了房卡、跟著老師第二次回到旅店這些記憶,都是大腦負責邏輯的額葉區進行自我修正,為了把他這些破碎的片段連起來而編出的細節。
“老師的另一半起碼還會回來吵架,我的另一半乾脆從來都沒回來過吧!”
吳理越想越難受:“就把我扔在這兒了啊!自己在外麵逍遙,完全沒想過我的感受……”
莊迭搖了搖頭:“也不一定。”
吳理愣了下,連忙追問:“為什麼?”
“你很可能沒有違反過任何規則。”嚴巡也已經跟上了思路,在一旁解釋道。
“你一直在等老師,沒有嘗試解謎,也沒有主動探索過外麵的環境。”
“即使看到了再次回到這裡的杜教授,你也沒有意識到異樣,還認為自己在做夢。”
“因為從始至終沒有產生過任何自我質疑,所以離開的那部分,事實上很難察覺到你的存在。”
嚴巡稍一斟酌,還是直言不諱點破:“而外麵的那個你……如果我沒有猜錯,也從來沒在夜裡十二點後動過腦子。”
“概率更高的一種假設,不隻是你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是影子。”
嚴巡說道:“外麵的那個你,很可能也是在幾分鐘前,剛意識到自己的影子丟了。”
吳理:“……”
他忽然有點後悔知道這種可能性了,扶著生疼的膝蓋,飄飄蕩蕩坐回了椅子上。
嚴巡收回視線,看向莊迭:“你的觀點是什麼?”
他停頓了下,又自己搖了搖頭:“不對,你不是為了表述觀點……重要的是問題本身。”
“你是對的,這個問題永遠繞不過去。”
他已經把莊迭當作同行,扶了扶眼鏡,神色嚴肅下來:“不論是否接受,‘剝離’這件事已經發生了。”
在這之前,嚴巡其實並不認為這個問題還有被回答的必要性,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跳過了這一步。
而現在,嚴巡也徹底明白了莊迭的意思。
——那些不斷往返旅店的當事人,他們的意識層麵所發生的混亂,不是簡單的衝擊或是錯位導致的。
隻要內外兩部分意識無法就這個問題達成共識,就會導致極為嚴重的後果。
起初的爭吵會迅速升級,逐漸演變成彼此攻擊,再惡化成用儘一切手段拚命搶奪身體的控製權。
就像杜教授和吳理當初帶出去的那個男生。
現實中,男生逐漸開始本能地抗拒睡眠,因為隻要一睡著,就會被另一部分自己強行扯回旅店。而被困在旅店中的意識,又會趁這個機會不顧一切地向身邊人求救。
源於這種內部無休止的消耗和折磨,男生的意識也會難以避免地日趨衰弱。
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值得被留下的那個,主體會不顧一切地試圖證明自己——埋頭讀書、寫論文、努力變得更優秀。
可男生卻沒有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
於是,等到杜教授給那個男生進行催眠,想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竟然同時誘導出了兩種獨立的意識。
兩個意識彼此仇視、相互攻擊,都想將對方徹底趕走取而代之。
它們已經徹底分裂成了兩個自我。
“是不是說……隻要我們離開旅店,也會麵臨這種局麵?”
光頭谘詢師來回看了看,低聲道:“我們現在還是完整的,但也隻是因為及時退回來了吧?‘剝離’其實已經完成了。”
光頭谘詢師的神色有些複雜:“我以為是幻覺,沒好意思說……其實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自己外邊那一圈晃晃蕩蕩的,總覺得一碰就會掉下來。”
他身邊,中年搭檔不動聲色,拖著椅子往遠挪了挪:“我還好,沒什麼奇怪的感覺。”
“……”光頭谘詢師一陣氣結:“嘴上說著還好,行動上已經直接跟我劃清界限了嗎?!”
中年搭檔搖了搖頭,他的狀況更嚴重些,不準備冒險:“以防萬一,我不想當著你們的麵碎成拚圖。”
“我也就是那麼一說,輪廓不也挺光滑的嗎?”
光頭谘詢師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一轉頭卻發現催眠師也挪遠了幾公分:“你又是怎麼回事!”
催眠師神色沉穩,拿出一個帶鏈的水晶球在他眼前規律地晃了兩晃:“放鬆身體,你能感覺到無比的平靜……”
光頭谘詢師氣急敗壞:“……直接開始給我催眠了啊!”
催眠師遺憾地搖了搖頭,低聲低估了兩句,把水晶球揣回口袋裡。
……
畢竟都是專業人士,懂得應當如何調節氣氛和調整自我心態,不至於還沒解決局麵,自己先陷進恐慌中。
這三人半開玩笑地打岔了幾句,也讓屋子裡幾近凝滯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嚴巡的神色卻依然嚴肅,他注視著莊迭:“我還忽略了什麼事?”
“一切為什麼會看起來比之前更好?”
莊迭再次擦掉之前的字跡,他重新將旅店的正門畫出來:“被留下的並不是被挑出的缺點,也不能一概而論成負麵特質。一場夢做不到這種程度的甄彆,可為什麼所有的事都好像都變得更合心意了?”
莊迭繼續說下去:“結合所有人的情況,我有一個推測……”
他停下話頭,看向抱著手臂靠在角落裡的淩溯。
這種推測其實早已經成型,但莊迭一直在找其他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否決掉這一種可能。
但越是驗證,這個結論就變得越不容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