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霧港(十四)(1 / 2)

淩溯的推斷很準確。

五十秒後,Z1左手抱著被跑丟的車輪、右肩膀上扛著另一個,拔腿奮力追上了馬車。

他的頭頂和肩膀還沾著不少落葉,衣服上有諸多水跡,顯然是在落地時一頭紮進了路旁的灌木叢裡。

催眠師連忙跳下馬車,伸手扶住他,接過了那兩個木質車輪:“怎麼樣,沒受傷吧?”

Z1喘著粗氣搖頭,騰出手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摸上衣兜。

趁他不注意,催眠師飛快將掛在馬車車廂上飄搖的碎布條扯下來,塞進了Z1另一側的口袋。

Z1在身上摸索了一遍,如願翻出了想找的東西,懸著的心終於落定,放鬆地長舒了一口氣。

催眠師的神情有些複雜,他和淩溯對視了一眼,還是好心地選擇了假裝沒有看到Z1狂奔時七彩的電光風火輪:“你是什麼時候下去的?”

“一言難儘。”

Z1扶著膝蓋抬頭:“簡單來說……就是在我為了躲避一台高速運轉的靜音電鋸,不得不跳到了車夫的座位上,還沒站穩就被你一腳踹到那兩匹馬麵前,又被那兩匹馬先後兩蹶子踹進了樹叢的時候。”

催眠師:“……”

Z1活動了幾下手腕和脖頸,把右手臂卸下來又推上去,輕微的兩聲脆響後,順利修複了輕微脫臼的肩膀。

有句老話說得的確沒錯:在鬼屋裡,比場景布置和NPC更危險和嚇人的,永遠是一起進去的其他人。

在剛才那種局麵裡,哪怕被扔下去的是個頂尖的二級任務者,隻怕現在都已經昏迷不醒,倒插在灌木叢裡等著“繭”協助強退了。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瀕死夢域統一有著時間無限趨於靜止、內外時間流速差無限懸殊的特性,即使是外界幾毫秒的數據運算,在夢域中的體感時間也會被無限放慢。

真要指望等著“繭”由外界給出強行退出的指令……意識被抽離出夢域那一刻,這位不幸的任務者或許已經在灌木叢中風乾多時了。

……

“……也就是說,我們之中的三個人,都在剛才看到了奇怪的人影。”

通過簡單的交流,Z1大致弄清了自己掉下去時的具體情況:“看來並不是我在認知入侵下的幻覺。”

那是個接近半透明狀態的人影,因為出現在馬車後方,所以坐在車夫位置的催眠師並沒能及時觀察到。

以一級任務者的觀察能力,也沒能跟上人影的行動速度。在他們三人的眼中,那道影子都是在某顆樹後一閃即逝,就飛快地消失了。

“我認為那不是正常真實的記憶畫麵……”

Z1抬起馬車,協助催眠師把車輪重新裝了回去:“淩隊,你們覺得呢?”

“嗯。”淩溯應了一聲,他側過頭和莊迭討論了幾句,“如果隻是從特征來看,比較接近四張通緝令中那個年紀最小的騙子。”

Z1有些錯愕:“這是怎麼推出來的?”

“那道影子並不是成年人的體型,衣著細節很明顯。他的渾身都濕透了,一直在往下滴水……整體上大概長這樣。”

莊迭解釋道:“因為太害怕了,所以我看得比較清楚。”

莊迭一邊說,一邊按照淩溯的指導,操作後台將記憶中的畫麵直接複現了出來。

一道半透明的虛影陡然浮現在幾人中間,在火把的映照下,還忽隱忽現地晃了晃。

“先不說彆的,這個因果關係到底為什麼會成立……”

Z1背後有點發涼,忍不住低聲念叨了一句,繞著虛擬投影找了找角度:“確實……怪不得。”

他之前所坐的角度,恰好能看見人影頸間用來固定領結的黑色絲綢。

當時Z1之所以會覺得悚然,也是因為這一視角下,濕透了的自係式黑領結歪斜著從領口下脫出所造成的錯覺。

由於距離太遠、人影又不夠清晰,莊迭同樣沒能看清長相和五官。

但縱觀整個港口,會這麼穿的也隻有四個人,考慮到身高體型方麵的特征,隻剩下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再聯係起之前的海難和客人的日記,也的確頗為合理。

討論間,淩溯也已經將馬車的車輪重新安上,又順手修整固定了一遍。

這次他直接替換了車夫的位置,伸出手,拉著莊迭一起跳了上來,

馬鞭清脆地響了一聲。

兩匹馬已經被香蕉重新安撫下來,似乎是意識到了這一次的車夫比之前熟練很多,打了幾個響鼻,就馴服地拖著馬車再度向前走去。

……

大致推測出了人影可能的身份,坐在熊熊燃燒的火把邊上,那種麵對未知的悚然和恐懼就淡化了不少。

“既然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初步推定了?”

催眠師嘗試著將整條線聯係起來:“伊文得知了海難的消息……而他在酒館撿到的日記本裡,又明明白白地寫著那四個騙子從貨行老板那兒弄到了船票,就在那艘失事的船上。”

“那四個騙子都足夠機靈和警醒,躲過了那麼多次追捕和通緝,最後卻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在了一場海難裡。”

“看完日記後,伊文套上馬車,離開了酒館。”催眠師猜測道,“在路上,他渾渾噩噩地生出了幻覺,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那個年輕的騙子的幽靈……”

“等一下。”Z1不解,“為什麼隻看見了這一個幽靈?那艘船上應該有不少人吧?”

催眠師停頓下來,仔細想了想,才又解釋道:“這就是我個人的推測了……雖然沒有足夠明確的證據,但伊文或許是喜歡那個跟他年紀相仿的騙子的。”

Z1有些錯愕地愣了幾秒,忽然反應過來:“所以在走馬燈裡,那輛回碼頭的車會開得那麼快——”

“這至少是一種可能性。”

催眠師點了點頭,又征詢地看向淩溯和莊迭:“伊文很熟悉這條線路,不論是上學還是回家,都不會讓他這樣心急。”

催眠師說道:“除非他是想要儘快趕回碼頭,去見那兒馬上就要走的什麼人……”

……比如一個已經將船票弄到手、即將準備和父輩們登船離開,或許再也不會回來的年輕騙子。

這也並不是全無根據地強行猜測。

雖然沒有直接的明確證據,但夢域中的許多細節還是隱隱指向了這一點。

比如伊文似乎並不在意學校裡的女孩子,經常把收到的巧克力分給四處亂跑的小海盜崽子。

比如雖然在碼頭上張貼得到處都是,但有關這四人的通緝令,在酒館裡卻一張都沒有出現過。

比如海難發生時,日記裡明確提到的“小伊文坐在櫃台後麵,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根據他們在夢域中的遭遇,四個人隻是幫忙跑腿買了點東西、搬了幾箱貨就拿到了高價票,絲毫不像日記裡說的那樣困難——如果這就是那四個騙子拿到船票的方式,說不定也是有貨行老板不敢招惹的人出手,在暗地裡幫了點小忙。

除了這些……剩下的就是催眠師長期以來積累的職業直覺了。

對潛意識世界完全得心應手的頂尖谘詢師,據說隻是靠點燃盤踞在夢中的情結分辨氣味,就能分辨出夢域中的情緒成分。催眠師雖然做不到這一步,但也隱約對那些強烈的情緒有所感應。

在他們看到日記上的內容,進而引發了夢域中解凍的情緒驟然失控時,除了漫無邊際的窒息恐懼之外,還有再也無法挽回的悔恨與絕望。

走馬燈的那些日常片段中,散逸出的情緒有多急切期待,這些悔恨和絕望就有多強烈。

“如果是伊文暗中幫助那四個人拿到了船票,這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Z1也跟上了思路:“如果他沒有插手,對方固然會輸掉賭局賠上幾十盾,但也不會登上那艘船,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葬身在一場海難裡……”

他目光一亮,忽然想起來:“對了,我們第一次來做任務的時候,貨行老板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一直刁難我們?”

“你是說,伊文作為夢境的主體,在嘗試修改這段記憶?”

催眠師沉吟道:“有道理……對創傷性記憶的不受控反芻,也是非常典型的一種PTSD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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