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認為他是受到之前引咎辭職的事件打擊,人們唏噓歎息著一位業內泰鬥的隕落,對那場意外的討論也逐漸淡去。
在長期治療後,嚴會長的狀態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會在明天合作正式啟動時露麵參會,卻沒想居然偏偏就在這種節骨眼上出了意外。
“這是高危個體監護病房。我們站著的地方是觀察區,用來觀察、治療、交流、進行康複活動,裡麵那個小隔間是患者休息的地方。”
淩溯看向那道嚴嚴實實鎖著的門:“我不太能想象這種生活。”
“你想象這種生活乾嘛?”宋淮民忍不住問,“你又沒瘋——”
他忽然停住了話頭,忍不住皺了皺眉,抬手用力扯住了淩溯的胳膊:“他當初都對你乾什麼了?你不會是表麵上隱藏得特彆好,其實已經也有了相關症狀吧?”
“……”淩溯的心情有點複雜:“老宋,我剛誇過你……不論是五歲還是二十五歲都能看得出來,我現在正常得很。”
宋淮民這次沒在意他的擠兌,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種事可不好替你遮掩過去。”
淩溯有點驚訝地看了他兩秒,很快又像是想通了什麼地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宋淮民忽然覺得,這個欠揍的家夥這時候的神色讓他顯得真像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
“我現在對他的潛意識興趣不大,但需要未雨綢繆——萬一他對我的那些‘加工’,將來也會把我變成這樣,我總得提前演練一下。”
淩溯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那些用特殊材料製成的防撞牆壁:“以免給你們添太多麻煩。”
他安撫地拍了拍瞬間把眼睛瞪成了銅鈴的副隊長,抬起視線,看向走過來的歐陽桓:“我知道你們擔心的是這個。”
“一旦失控,我能捅的簍子更大。”淩溯說,“因為我實在太優秀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難得的平淡誠懇,卻又因為這種平淡和誠懇,隱隱透出來了點欠揍的倨傲。
宋淮民的念頭在焦急、擔憂跟想動手揍他之間極限拉扯:“你等一下——”
“對。”歐陽桓卻隻是摘下眼鏡,抬手捏了捏眉心,歎了口氣,“你的天賦還要更強……三年前,嚴會長原本是建議我們把你關起來的。”
這件事再怎麼描述都難免有點諷刺——哪怕目的是為了找出解決夢境異變的方法,為了把那個平凡的、普通的、無趣的真實世界從那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徹底淹沒所有人的浪頭裡保護下來。
淩溯輕輕聳了下肩,走到那個窄小的觀察孔,打開擋板。
裡麵的人似乎是被注射了鎮靜劑,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背對著門一動不動蜷縮在床上。
“說不定我已經被關起來了,裡麵躺著的就是我。”淩溯忽然說道。
歐陽桓愣住:“什麼?”
“你們都是我做的一場夢。我在夢裡給自己安排了一個特殊事件處理小隊的隊長的身份,有了可靠的副隊長,找到了最喜歡的人——順帶提一句我到現在還沒做好告白的準備,但我已經開始考慮我們退休以後住在哪兒,買什麼顏色的搖椅了。”
“我在夢裡解開了我的一切心結,那些被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學員不光不恨我,甚至還想給我個擁抱。副隊長即使懷疑我瘋了也願意幫我遮掩……我好像還多了那麼幾個不遠不近的朋友。”
“我喜歡的人恰好也願意和我共度一生,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老得徹底走不動。”
淩溯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下去:“這些都是你對我催眠的結果。”
“你為了收容我這個高度危險的個體,防止我的意識乾擾整個潛意識世界,給我編織了一場近乎完美的夢境,讓我心甘情願地沉溺在裡麵……”
他忽然轉回身,反手用力一握。
空氣像是被他憑空攥出了些褶皺,緊接著,整個空間就像是一塊畫滿了真實布景的幕布一樣,被他毫不留情地扯著滑落。
淩溯鬆開手。
原本的畫麵儘數消失,他穿著那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坐在高危個體監護病房的觀察區。
他被固定在結實的拘束椅上,桌子的對麵坐著嚴會長。
似乎沒有料到這一過於突兀的轉折,嚴會長愣了幾秒,伸出手試圖安撫他:“零號,你不要緊張。”
“是我做錯了……我對你做的事,讓你變成了這樣,我會對你一直負責到最後。”
嚴會長沉默了片刻,才有些疲憊地承認道:“你猜測的都是真相。”
淩溯不置可否地揚了下眉。
“因為要喚醒你,所以我們編出了‘我陷入夢繭、需要你幫忙處理’這個情節,讓我能夠借機出現在你的潛意識世界。”
嚴會長看著他:“你的身體即將徹底崩潰了,我們需要把你的意識轉移……我需要你配合我。”
淩溯側過頭,看向儀器上那些不斷跳動的刺眼紅色數字。
與此同時,他似乎真的感覺到了那種正走向衰敗與死亡的體驗——他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心臟的跳動已經不足以維持身體所需的生機,在他耳旁是儀器的報警聲和醫護人員焦急的交談。
淩溯收回視線,看向嚴會長的眼睛:“真相?”
“對。”嚴會長說道,“你的天賦太強了,隔一段時間就會從催眠裡醒過來……”
他的話頭一滯。
嚴會長有些錯愕地退了幾步,看著淩溯一邊活動手腕,一邊從拘束椅裡站起來。
那些束縛用的布條早就被鋒利的手術刀割斷,無聲地墜落下去。
淩溯讓那柄手術刀在手指間眼花繚亂地轉起了圈,他垂著視線整理了一會兒記憶,順勢坐在桌子上。
“你的潛意識世界的確很難對付……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麼入夢,又是怎麼和我的搭檔失散的了。”
淩溯說道:“有關這次入夢前後發生的事,我的相當長一段記憶都是空白的,這是個很不錯的機會。”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你甚至特地讓自己在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的病房裡失控。你知道我會對你的夢格外慎重,一定會去那裡了解情況,這樣就能把我有關現實的記憶片段,和你的夢繭世界拚合起來……”
“你試圖通過場景的切換,來給我足夠的暗示。讓我自己產生懷疑,最後自己說服自己,相信我的所有經曆都是一場夢。”
“用這種小把戲來迎接我,稍微有點不夠精彩吧。”
淩溯掀起眼皮。
他的視線冷淡得近乎透明,戳在桌子上的手術刀微微顫動:“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