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師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嚴會長和你都被排除出二代人格模型……或者說第二代的‘繭’的開發流程的原因。”
按照他們所知的情況,第二代模型徹底推翻了一代的理念,重新編寫資料庫、重新做神經程序,是完全從頭開始設計建造的。
如果這同樣也是二代“繭”的開發流程……幾乎可以理解為,直到這時,“繭”才脫離了一台純粹的機器,開始擁有了獨立的人工智能。
嚴巡並不介意這種指控,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對。”
催眠師看向他:“那為什麼還不把初代模型銷毀掉?”
嚴巡一怔:“什麼?”
“我們當時得到的通知,明明是初代模型已經徹底銷毀了——為什麼最後沒這麼做?是協會那些人沒意識到放任初代繭繼續存在的危險性嗎?”
“為什麼它會在嚴會長這裡?為什麼會讓我們來處理這種級彆的危機,以至於把我們困在裡麵?”
催眠師抬起頭,看著站在水槽邊刷盤子的莊迭:“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整件事都像是一個完整的計劃,把你父親的情況通知你,是為了困住我們。困住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引淩隊和莊先生進來……”
“等一下。”嚴巡打斷他,“為什麼非要引他們進來?”
“我承認他們是很強,但有必要這樣大費周折,用我們來做餌嗎?”
嚴巡蹙緊眉:“我不是嫉妒——好了,彆那麼看著我,我承認有一定不滿的成分……可他們就算再強,也隻不過是兩個非常有天賦的普通人吧?”
催眠師不置可否地攤了下手,正要說話,門口忽然響起極為激烈混亂的嘈雜聲。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微變,倏地起身看過去。
莊迭站在門口。
他似乎是想要直接離開用餐場所,而那扇門看起來像是完全敞開的,卻在有人試圖出去時,瞬間劈裡啪啦炸開了一片火花。
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封住了那扇門。
“用餐時間還沒有結束。”一個醫生打扮的人影走過來,“暫時不能離開這裡。”
莊迭抬起手,試著碰了碰那道看不見的屏障。
伴隨著跳躍的刺眼電弧,火花瞬間灼焦了他的手指。
嚴巡心頭一懸,倏地起身。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種反饋——通過不可控的強痛苦刺激,讓目標不論做什麼都無法中止懲罰,進而徹底放棄反抗乃至逃避,絕望地等待著痛苦的來臨。
久而久之,目標會變得“溫順”和“服從”,同時也徹底失去一切主動性,隻知道被動地等待和接受著安排。
“然後就會被改造成工具……”
嚴巡想清楚了整個流程,急聲道:“莊先生,快回來!”
莊迭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地打量了一會兒那道屏障。
醫生打扮的人走過來,想要把他帶回用餐區,莊迭卻已經毫不介意地又向前邁了一步……然後就那麼停在了門口。
火花四濺,電網一瞬間炸開。
激烈的電弧在他周身不住跳動,刺眼的白亮光芒逐漸升級,最終變成了某種令人膽寒的猩紅色。
似乎是被那道屏障所牢牢束縛,莊迭一動不動地停在門口,一直等到那種仿佛是鮮血一樣的猩紅色電弧不再變化,才又踉蹌似的向前邁了一步。
脫離了那道看不見的屏障,他的身體瞬間脫力地向前栽倒,半跪在了地上。
嚴巡忍不住要衝上去,卻被催眠師牢牢按在了原地。
“你剛才說得非常對,他們是兩個非常有天賦的普通人。”
催眠師快速低聲說道:“老嚴,再教你件事……普通人是會有感情的。”
“當他們在乎的人很可能身陷險境的時候,即使知道這種行為非常魯莽,他們也很難忍受隻是坐在這兒什麼都不做。”
“我們該做的是保持理智,想辦法在暗中接應他們,找機會出手幫忙。”
催眠師牢牢按著他:“不是葫蘆娃救爺爺,一個一個地送……”
其他的“患者”似乎並沒有因為這場變故而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繼續慢吞吞吃著盤子裡那些讓人難以下咽的食物。已經用餐完畢的也沒有要離開的打算,隻是坐在位置上低頭發著呆。
這些人似乎都已經被改造得差不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成為了這座醫院……或者說是初代“繭”的一個組成部分。
他們就是一個個零件,就是一段又一段的固定程序,隻在自己被規定的那一小塊範圍內不知疲倦和厭煩地運轉著。
……嚴巡忽然想起了那個幾個很有名氣的心理谘詢師。
在三年前那場風波後,這些人無一例外地都先後出了問題。
他們有的性情大變、忽然固執己見地要命,有的沉迷跟人論戰,提出的觀點格外尖銳偏激。也有的乾脆徹底隱退,閉門著書不再露麵……
這些原本看起來不算起眼的改變,此刻都叫人脊背莫名發寒。
……
門外,那個醫生打扮的人抱著手臂,旁觀著這一幕。
他似乎已經見怪不怪,搖搖頭歎了口氣,等著莊迭身體的細微掙紮和痙攣徹底消失,就走過去想要把人架起來拖走。
“你留在這兒,我去看看。”
嚴巡沉聲開口:“這件事有我的責任,我不能放任他們這麼做……”
催眠師一人帶不動三個犟種,急得腦門冒汗,正要強行把嚴巡先打暈,門外的那道身影卻忽然僵在原地。
不知發生了什麼,醫生打扮的人甚至沒來得及掙紮,已經被電流瞬間擊昏,無聲無息地軟倒下去。
莊迭站起身。
他想了一會兒,微微偏了下頭,低頭伸出一點舌尖,舔了舔被灼傷的手指。
簡單處理好了傷口,他就走向那個趴在地上失去知覺的人,蹲下來,扒走了那件白大褂。
莊迭把白大褂鋪開,按照尺碼稍作裁剪,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扛著剛升級完、不斷跳動著猩紅色電弧的棒球棍,單手拎著那個昏迷的人的一條腿,拖著對方朝不遠處的大樓走了過去。
……
嚴巡用力揉了揉眼睛,愣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你看。”催眠師鎮定地甩鍋道,“我就說你剛才說錯了,他們兩個都不是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