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之境”其實是個非常籠統的概念。
嚴教授提出的計劃被他本人推翻封禁,拓荒者對死者之境的探索同樣極為有限。而大部分有機會見到這一幕的人,都多半無法再描述給其他人聽。
他們隻知道,有一片望不到頭的冰川,經年累月地矗立在彼岸那個完全由認知構成的世界……
“也不都是冰川,這裡景色很好的。”
恢複知覺時,零號恰好聽見身旁的說話聲。
他騰地睜開眼睛,條件反射撐著手臂坐起身,手術刀已經無聲滑到了掌心。
到這一步,他才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力不從心地一頭栽倒下去。
那個長著一腦袋小羊毛卷的年輕人及時伸手抱住了他:“小心——唔。”
卷頭發年輕人吸了口涼氣,扶著零號的身體靠回去坐穩,才把手輕輕抽回來,研究著被冒出來的血染紅的手指。
他似乎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從各個角度仔細觀察了一遍那個傷口,甚至試著嘗了一丁點那些紅色的、溫熱的液體。
零號神色變了變,低頭看向手術刀刃上沾著的血痕。
站在他對麵的年輕人抱著那隻冒血的手,正單手在虛擬屏上翻找著資料,很快就搜索到了要找的答案:“這叫‘受傷’。”
零號迅速收起手術刀,低聲開口:“抱歉……”
“不要緊。”似乎是因為終於聽到了他開口說話,那雙眼睛裡忽然就透出笑影,年輕人搖了搖頭,“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年輕人在修複艙邊坐下來,把手遞給零號。
零號怔了怔,抬頭看他。
對方的瞳孔是完全純淨的黑色,裡麵折射出的寒冷又漂亮的光芒叫他晃神了一瞬,才意識到這是“誰弄出來的誰負責解決”的意思。
零號慢慢活動了下恢複知覺的手臂,他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右手,四處找了找。
不難看出,這裡的科技比他的來處更加發達。
這裡似乎是個十分先進的操作倉,有不少叫人眼花繚亂的操作麵板、有許多用途不明的先進儀器,卻唯獨找不到任何一個醫藥箱。
年輕人索性直接把虛擬屏幕的麵板轉給他,讓零號搜索了一遍,也沒能找到任何處理傷口的繃帶或是藥品。
“我們一般沒有這種需求。”
很快就看懂了零號的搜索邏輯,年輕人解釋道:“如果意識受到了損傷,直接粉碎再重鑄就行了。”
“我大概是走得太遠了。”年輕人看著自己分析,“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
零號垂下視線,看向自己已經嚴重冰晶化的身體。
他的意識也像是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碴,要花不少的力氣才能轉動思維。
幸運的是,這種寒冷似乎也有一定鎮痛作用,那種幾乎無時無刻不困擾著他的頭痛似乎也悄然淡去了。
零號閉上眼睛,集中精力用自己都不適應的速度想了一會兒,讓手裡多出了一卷繃帶、一小瓶紫藥水和一盒棉球。
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這是怎麼做到的?”
“意識造物。”零號簡單解釋。
他迅速替對方處理好了那個傷口,用繃帶仔細包紮好,確認了不再有血滲出來,才稍稍鬆了口氣。
年輕人把手收了回去。他似乎對這一切都很好奇,來回研究了半天,又碰了碰繃帶綁成的小蝴蝶結,嘴角就跟著抿起來。
年輕人站起身,在備品庫裡單手翻找了一會兒,抱著一盒棒棒糖回來,打開蓋子遞給他。
零號看著那一盒花花綠綠的棒棒糖,神色緩了緩,輕輕搖頭,閉上眼睛靠回去。
“你的意識損傷很嚴重。”
年輕人似乎有一點遺憾,但還是拆了一支放進嘴裡,把剩下的棒棒糖收好:“這樣下去會有危險。”
零號沉默了一會兒:“會來你們這裡嗎?”
“更糟糕。”年輕人說,“可能會變成一片雲,最近對岸忽然多了很多雲。”
零號點了點頭,安靜下來不再開口。
他差不多能理解對方的意思——就像他們眼中的死者之境是一片冰川一樣,在對岸那些意識體的眼中,現實世界的那些“影子”就是一團又一團的烏雲。
事實上,他自己也早已經隱約察覺到,他的意識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老師在他身上做的那些藥物實驗,的確一再提升了他的精神力,卻也讓他陷入了無休止的頭痛,有時他甚至恍惚覺得自己會被自己的大腦吞掉。
如果隻是變成一片雲倒也還不錯。他就找個地方不停下雨,一直把自己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