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蒼耳(完)(2 / 2)

“有了這個身份,我就可以不是以實驗體的身份、而是正式參與進有關‘繭’的任務項目。”

“我可以設法推動初代繭的迭代與更新,讓它變成我在三年後見到的樣子,甚至更優秀和出色。”

“這也是我原本的計劃。”

淩溯說道:“拿到你的位置,終止你瘋狂的陰謀,解放無辜的實驗體,把一切引上正軌……”

機械音追問:“為什麼不這麼做?”

淩溯抬起視線。

那雙平靜的、淺灰色的眼睛裡不包含任何情緒,隻有絕對的理性和邏輯,是把最漂亮的手術刀。

“因為我要否定掉這條軌跡。”淩溯說道。

這之中的陷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思維定式。他在初代繭裡受訓,在二代繭裡做拓荒者的教官,一切都順理成章。

任何一個人經曆了這一切,都會下意識認為,二代繭隻能由初代升級而來。

但這是個已經被徹底汙染的模型。

初代繭——或者說初代人格模型的運算邏輯,讓它融合了無數屬於人類的負麵的意識碎片。以這些碎片作為基礎的程序運算,永遠也得不到一個能夠拯救世界的正確的答案。

“以後的繭不該和初代有任何關聯。”

淩溯看著虛擬屏幕:“應當把原有理論完全推翻、完全從頭開始設計建造。重新編寫資料庫,重新做神經程序,重新研發。”

“早知道會把世界線修改成這樣,就不該對二代的人工智能那麼凶……”

淩溯扯了扯嘴角,他抬起視線,逐字說道:“初代繭是錯誤的。”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整個空間都像是被某種巨力所悍然扭曲。

強悍到恐怖的力量瞬間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識,淩溯的身體迸出無數血線,他像是被看不見的狂暴數據流卷起來,懸在半空。

之前的那個“機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更為冰冷、更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你已經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初代繭說:“你是我的子程序。”

“那就說明我也是錯誤的。”淩溯毫不在意地咳了兩聲,“把我也否定掉……”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揚了下眉,毫無預兆地手起刀落,割斷了無數條束縛著他的數據流。

沒有了那些半是束縛、半是牽拉的數據流牽線,他的意識重重摔下去,出現了更多的裂紋和縫隙。

淩溯輕輕偏了下頭。

他把自己摔碎的手臂一截截拚回去,從懷裡取出根針,穿上線單手七七八八縫了個大概,試著活動了兩下。

他用那隻手打了個響指,弄出來一隻跟那場夢一個色係的鸚鵡。

鸚鵡囂張地拍著翅膀,一邊梳理羽毛,一邊準確挑出了所有錯誤的選項,沒完沒了地大聲重複個不停。

虛擬屏幕上,累積的不合格也不間斷地跳出來。

——這就是“機器”有意思的地方。

即使它們可能會因為吸收了大量意識碎片、產生了有傾向性的人工智能。或者是和某個自欺欺人的野心家融合,變得偏執瘋狂,像極了那種爆米花電影裡的固定反派……

但程序就是程序,固定被編輯好的那一部分,永遠都不能憑借意誌改變。

你給出一個錯誤的選擇,就一定會得到一個錯誤的結果。

“你們害怕我測試失敗,因為有無數人關注著我。”

淩溯說:“我不是一個普通的、剛畢業的學生。我是嚴會長最得意的門生,前途無量萬眾矚目。”

他說這些話時沒有任何語氣,因為實在太過平靜,聽來幾乎像是某種諷刺。

“隻有這一次測試是被公開關注的,如果我無法通過,就說明在這之前,每次入學和升級的測試其實都有問題。”

“我的問題越嚴重,就越說明你們的工作越失職,你們做出的模型越不可信。”

“媒體不會在意更多細節了,這就是最刺激的爆點。”

“即將進入協會、對全民心理狀況負責的,心理協會會長親手帶出來的學生,是一個高度危險的瘋子——這意味著整個協會的嚴重失職,意味著所謂‘絕對客觀’的模型其實是可以被隨意更改和操控的……”

淩溯咬斷最後一股線:“你們是在怕這個嗎?”

就像剛才突兀地驟然暴怒起來一樣,初代繭毫無預兆地陷入了沉默。

淩溯對此也並不在意。

他把自己差不多縫回了人形,手術刀在掌心轉了個圈,心臟的位置已經多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淩溯好好地捧著那顆蒼耳,格外仔細地種進去。

他的情緒暫時被奪走了,這讓一切都變成了極端無趣的蒼白。他感知不到任何屬於自我意識的反饋,隻能憑借邏輯判斷此刻應當有的情緒。

但要做判斷一點都不難。

這是小卷毛留給他的繭,如果他的運算邏輯無法兼容,那就是他錯了。

如果初代繭的運算邏輯也無法兼容,那就是初代繭錯了。

……

淩溯把傷口處理好,收起針線。

情緒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尤其是被憤怒和恐懼裹挾的群體,這種情緒會作為一切的主導,引發一場無法預估規模的龐大劇烈的連鎖爆|炸……到最後幾乎不會有人再記得,引發一切的源頭究竟是什麼。

他可能會被這場爆炸徹底吞噬,也可能不會,或許在一條還不那麼糟糕的軌跡上,他還能保有作為一個人的思維能力。

這是他送給他的老師的畢業禮物。

淩溯支撐著起身。

他已經很難站得穩,不得不半跪在地上。

他猜測自己現在大概已經很狼狽,但他還是決定在這種有紀念意義的時刻,讓自己稍微顯得酷一點……

“你錯了。”淩溯說,“我的確很危險。”

“剝離情緒是沒有用的。”

就像“辣”的感知其實並不屬於味覺,而是屬於痛覺一樣,難過和痛苦也並不一定來源於情緒。

“在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即使是最理智的意識,也會做出最瘋狂的舉動。”

淩溯抬起眼睛:“我難過得快哭了。”

他反握著手術刀,重重砸向了那個純白空間的邊界。

那把手術刀徹底毀掉了所接觸的邊界,把那裡的程序變成一團廢棄的亂碼——那是整場“實驗”費儘心思想讓他獲得的能力。

不再自我設限的、純粹的毀滅和破壞。

他們想讓他擁有這種能力,又懼怕和忌憚著這種能力。這隻怪物多半時候都被關在籠子裡,可沒人知道他其實很擅長開鎖。

他不從籠子裡出來,隻是因為怕弄壞家裡的東西。

因為有一隻黑臉小綿羊蹦蹦跳跳地繞著他轉,想方設法想要給他照一張照片,總是不聽話地叫他“黑貓先生”。

屏幕上跳出了刺目的紅色警告。

刀尖與空間邊界接觸的那一點,細密的蛛網似的紋路密密麻麻蔓延開來。

下一秒,所有正在測試的人都聽見了破碎的清脆響聲。

“零號!”

嚴會長的聲音不再掩飾,沙啞著急促響起:“想清楚!你要連你自己也一起毀了嗎?!你——”

“當然。”淩溯說。

嚴會長錯愕地刹住話頭。

空間內不斷響起警報,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和破碎的電流聲讓原本照常運轉的程序一片混亂。

所有參與人格測試的人員都不得不暫時中止,並從測試間內強製退出。

越來越多的人從夢裡醒過來,睜開眼睛,迷茫地四處張望。

……

淩溯慢慢站起身。

他像是完全不知道疼,也並不在乎自己正在經過一場什麼樣的夢。

他走過寒光閃閃的刀叢、荊棘和漫無人煙的荒野,走過埋著白骨的凍土,任憑這些夢在他身上留下一切痕跡。

淩溯看也不看地向前走。

每走一步,他的手術刀就重重戳在所到的空間上。

他打算把自己作為引線,毀掉現有的一切,他要一個全新的開始。

他要一個新世界來迎接他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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