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1 / 2)

那天,鬱落本隻是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無意瞥見路邊張貼的花店開業廣告,她心念一動,想去給祁頌挑選一束花。

沿著街道直走,再拐個彎。

即將進入花店所在的胡同前,她的目光一頓,不自覺被坐在路邊的小女孩吸引。

已是深秋,凜風掃過街上枯黃的樹葉。那小女孩竟隻穿著一件臟兮兮的薄襯衣,頭發也淩亂不堪,像是流浪已久。

側麵看去,小臉凍得通紅,右手捏著一塊乾巴巴的麵包。

一個男孩經過,停下了腳步。

小女孩抬頭望去,歪了歪腦袋,將麵包遞出一點,糯聲道:“你想嘗?”

男孩接過麵包,隨即用力扔在地上。

在小女孩驚愕的目光裡,他扮了個鬼臉,“你這個流浪鬼,又臟又邋遢,誰想要你的麵包。”

說完,他得意洋洋地要離開,卻走不動路——

被誰用力揪住了後領。

驚慌抬頭,便見戴著口罩的女人露出一雙極漂亮又冰冷的眼睛,命令的語氣便如這蕭肅深秋:

“向她鞠躬道歉。”

許是女人氣質矜貴,或氣勢太足,小男孩猶豫片刻,最後哆哆嗦嗦、紅著眼睛不情不願地彎腰和小女孩道了歉,又不得不把麵包撿起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鬱落這才肯放他走。

她口罩下的唇緊抿。

十幾年前某天,也是這般寒冷的季節。年少的她孤獨地蹲在路邊,想要給經過的流浪小孩分享麵包,卻被嬉皮笑臉地搶走。

如今這個小女孩和她遭遇相似。

她不明白這世上為何總有那麼多人,毫無負擔地惡劣糟蹋彆人的善意。

也因這份相似,她才忍不住駐足、替小女孩出頭。

小女孩正抬頭望著她。

不同於臟汙的肌膚和衣服,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如寶石,格外明潤透亮。

無言對視了一會兒,鬱落愈發覺得小女孩的目光清澈純淨,有種不諳世事的無辜和可憐。

心頭哪裡塌軟下來。

她是對世界抱有濃重戒心的人。然而此時竟沒能對小女孩生出一絲警惕,隻有一種莫名的、帶有宿命感的親切。

寒風吹來,衣著單薄的小女孩抖了一下,眼眸也凍出一汪水光。

鬱落感覺自己的心似也因此顫了下。

反應過來前,她已經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臟兮兮的襯衣之上。

小女孩沒表現出抗拒,隻糯糯地說:“謝......謝謝。”

鬱落目光下移,忽然瞥到女孩左手臂處隱約有血跡,也不見有手從袖口露出。

頓時瞳孔微縮,心頭一緊。

“你這裡怎麼了?”

她的手伸出又止住,有些小心地問:“我可以看看麼?”

小女孩搖搖頭。

“你會害怕。”她

軟聲道,小小的身體窩在鬱落的外套裡,左臂藏了藏。

整個人隻露出一張沾染烏灰的素白小臉,和溜圓的大眼睛。

就像雛鳥藏進媽媽的羽翼裡。

鬱落的心裡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溫柔。

“我不會害怕。”她輕輕地說,“如果你不願意我察看,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傷口需要好好處理,否則感染了會很危險的。”

小女孩看著她的眼神黯了黯。

她垂眸,纖長濃密的烏黑睫羽之下,眼裡顯出一點與年齡不符的憂傷。

“傷口會很快痊愈,我習慣了。”

鬱落頓時意識到,這個流浪的小女孩應該一直在被人欺負,並且經常受傷流血。

她的目光落在女孩左手臂處黑紅色的血跡上,心裡揪痛。

按理來說,這樣的孩子戒心會很重,為了自保而逐漸產生小獸般的攻擊性。

可是麵對鬱落時,小女孩總是乖順地即問即答,聲音又軟又糯。

怯生生的,像縮在殼裡的動物小心翼翼地探出觸角。

“不想去警察局,也不想去醫院......”小女孩慢吞吞地說,“大家說我是怪物,要把我抓起來。我逃跑了。”

“我真的是怪物,所以你不要離我太近。”

“你會害怕......”小女孩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再次說出了這四個字。

很矛盾,她看起來分明有種純淨的稚嫩,說這種話時,卻帶了點兒滄桑的憂鬱。

鬱落知道,這是因為她太小就開始流浪。

然而即使滄桑而憂鬱地強調自己是怪物,小女孩後來還是乖乖地起身,被她牽住了右手。

凍得通紅又乾燥的小手上還沾了點兒泥巴,被緊緊裹在女人溫暖柔軟的掌心。

小女孩抿了抿唇,一瞬不瞬地抬頭看著鬱落。

鬱落戴了口罩,露出的那雙眼睛蘊著寬闊的包容和溫柔,低頭朝她輕笑。

她帶著小女孩走進了對麵的麵包店。

剛進門,一眼便看見貨架上的某款麵包,與小女孩方才手中拿的麵包一樣。

隻不過顯然比那更新鮮而鬆軟。

小女孩在她手心裡的手蜷了蜷,有些急切地說:“我、我沒有偷。”

“是撿的。”她一汪明眸盯著鬱落,像是很怕被誤解。

“我相信你的。放輕鬆,不要害怕。”鬱落捏捏她的手,“我隻是帶你來挑選喜歡的麵包。”

可最後小女孩沒能挑選出來。她站在開了暖氣的麵包店裡,望著貨架上那些精致昂貴的點心,總表現出一種局促和不自在。

鬱落隻好根據小女孩望向不同麵包時的表情猜測她的喜好,選購了一些麵包。

“你平時住在哪裡?”從麵包店裡出來時,鬱落問。

這麼冷的天氣,肯定有個住處。否則這麼小的孩子,輕易就會凍死。

小女孩有些難為情地看著她。

在鬱落心軟,有些歉意地決定收回這個問題時,小女孩忽然邁動步子,一言不發地帶著她去了那個地方——

走進胡同,經過鬱落本打算去的那家蔥鬱鮮豔的花店,拐兩個彎,來到無人在意的死角。

一個被廢棄的狗窩,裡麵放著一個破爛的薄被。

天涼了,主人擔心狗冷,接回家中住。這個小女孩卻隻能占用這個臟亂的、臭烘烘的狗窩,從中汲取一點溫暖。

那窩裡還有一點斑斕的血跡,應是她左手臂剛受傷時沾染的。

鬱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臉頰有兩行微涼的觸感,她後知後覺,那是被寒風瞬間吹涼的淚。

她本以為自己需要深思熟慮。然而就如當年撿祁頌回家時那般毫不猶豫,此刻她在小女孩麵前蹲下,抬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蓬鬆臟亂的發頂,“你要和我回家麼?()”

我家裡很暖和,也很安全,不會讓你再受傷。?()_[(()”

-

鬱落知道自己撿回小女孩欠缺考慮。

對這麼一個完全不了解、不知根知底的,路邊認識的流浪小孩,她最該做的是帶她去醫院包紮傷口,再送去警察局為她尋找家長。

然而眼見小女孩對醫院和警局流露出膽怯的抵觸,說自己曾因此被傷害時,鬱落相信得理所應當。

她年少時報警,也曾體會過那種勢力麵前孤立無援的惶恐。

.......僅僅因為感同身受麼?

鬱落看著麵前的小女孩兒,忽然覺得世界許多事情無法冰冷地用理道儘。

人與人之間,就是存在難以言喻的吸引和緣分罷了。

私人醫生上門檢查,小女孩有些害怕。

鬱落毫不嫌棄她身上又臟又難聞,把她抱坐在懷裡,溫聲細語慢慢哄了幾句。

最後小女孩終於願意讓醫生撩起袖子。

......她的左小臂竟是被人砍斷。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怎麼有人那麼狠心啊?”

私人醫生離開時和鬱落說:“而且這小女孩兒太堅強了,竟然都不帶哭的。傷筋動骨,那疼痛絕非常人能忍受。”

鬱落喉間哽塞,說不出話來。

方才在路邊,小女孩乖順地被她牽著,與她說話,滿眼柔軟的信賴,沒有一瞬表現出痛苦。

......

鬱落終於知道小女孩為什麼強調自己是怪物。

她的體質極為特殊。

那般可怕的傷勢,一周後竟已經痊愈——甚至於,連左手臂和左手都重新生長出來。

鬱落和祁頌不敢再叫私人醫生上門,擔心醫生無法保守這驚世駭俗的秘密。

“對、對不起。”小女孩坐在床上,低著頭,“讓你們害怕了。”

“我,我不會吃人的......”她兩隻小手不安地糾纏,“也不會帶來厄運。”

“你們讓我走,我就會馬上走得很遠很遠。”她努力承諾,眼裡已經

() 因為設想的難過而晃蕩水光。

卻聽鬱落清潤的嗓音一如初遇時的溫柔:

“你好像一直沒有名字呢。我們以後還會相處很久很久,彼此總該有稱呼......()”

你有喜歡的字詞麼?()”

小女孩僵愣一下,腦袋被“相處很久很久”充擠。

她用新生出不久的左手胡亂抹著淚,後來哭得太凶,鼻涕也可憐巴巴地跟著掉出來。

鬱落忍俊不禁地過來給她擦鼻涕和眼淚,自己鼻尖也泛起酸來。

她曾經以為親子關係基於血緣聯結。

這一瞬間發現,從來沒有這種束縛。

——也可以僅僅起於第一麵,起於短暫相處的那些瞬間。

-

阿冉吃飯、走路、說話都有點慢吞吞的,她曾因此拘束地道歉。

而鬱落給她取小名為“阿冉”,溫聲細語地告訴她:

“你聽說過‘太陽冉冉升起’麼?‘冉’的意思是緩慢地,我總覺得有種愜意、從容又堅定的優雅,很溫暖。”

阿冉因此一瞬間愛上這個名字,也接納了自己的慢吞吞。

那天,她的傷勢痊愈,終於得以洗澡。

之前鬱落和祁頌有給她擦過身體,初步清理了那些烏灰,但總歸不算乾淨。

現在她被放進盛滿熱水的浴缸裡,有些局促地捏著浴缸邊沿,忐忑不安。

祁頌不知從哪裡拿來兩個橡膠小黃鴨,輕輕一捏,還會發出“嘰”的聲響。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小黃鴨們在水麵上遊泳作陪,她有些放鬆下來。

鬱落在柔軟的毛巾上擠了沐浴露,綿密的泡沫搓揉開,輕輕抹在阿冉的身體上,柔聲說:“阿冉,有不舒服就要和我說哦。”

阿冉盯著女人近在咫尺的濃密睫羽,輕抿的唇瓣,感受著肌膚上鬱落認真給她洗澡時珍惜的力度。

那是一種無邊的、比海還寬廣的包容和溫柔。

任何人在這種感覺裡都會想掉眼淚,想舒展四肢,想放鬆地露出肚皮。

阿冉莫名腦袋空白一瞬,一個陌生的詞語脫口而出:

“......媽咪?”

小女孩軟糯的聲音蕩在浴室氤氳的霧氣裡,鬱落微怔了一下。

她的手指下意識捏緊毛巾,在心頭難言的顫動裡,回頭和祁頌對視一眼。

祁頌抬手輕拭女人眼尾不自覺沁出的眼淚,偏頭朝阿冉笑道:“喊她媽咪,那你可得叫我媽媽了。”

-

阿冉有了身份證明,也在法律上和鬱落與祁頌成為了收養關係。

來人間五年,她未曾設想過這樣的生活——

早上鬱落叫她起床,給她穿上精致的小裙子,又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給她梳頭。

梳齒穿梭在她的發間,輕輕按摩頭皮,帶來一種格外愜意放鬆的感覺。

鬱落時常會忍不住戳戳她的小臉蛋,笑道:“我們阿

() 冉長得好漂亮可愛哦。”

或者低頭親昵地聞聞她,誇她好香。

阿冉有時候會害羞,轉身鑽進鬱落的懷裡。

有時候會認認真真地說:“媽咪和媽媽才最漂亮!”

她們會一起從房間出去,廚房裡祁頌已經在做早餐。

有鬱落愛吃的蝦餃,也有阿冉愛喝的奶油蘑菇湯。

她小跑著撞到祁頌腿上,被祁頌彎腰抱起來。

祁頌會點點她的眉心,故意泛酸:“這麼開心的樣子,一看就和媽咪抱抱了。”

“我今天都還沒你媽咪抱過呢!”

是了,她和祁頌之間有一種奇怪的磁場。就像小狗們一邊愛著對方,一邊又要玩鬨般向主人爭寵。

阿冉笑得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小牙,驕傲點頭:“和媽咪抱抱了。”

“哼,那我不要抱你了。”

祁頌輕笑著將她小心放回地麵上,拍拍她的腦袋。

“兩位幼稚鬼。”鬱落忍俊不禁地走過來,親親祁頌的唇瓣,“沒忘記你呢。”

那是格外尋常的,一家三口的愜意早晨。

鬱落和祁頌會帶阿冉玩玩具,過家家,或是去遊樂場坐旋轉木馬,去親子餐廳吃兒童餐。

阿冉喜歡在影音室裡看哆啦A夢的動畫片,她的房間裡也全是鬱落和祁頌給她買的各種哆啦A夢周邊。

阿冉有些害怕其他人類,鬱落和祁頌便親自教她讀書習字。

她偶爾會離開一陣子。

“我有自己的職責,並不屬於這裡,隻是偷逃出來玩兒。”阿冉細聲細氣地說,“需要回去待一段時間。”

她分明隻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聲音也軟糯,卻因為話裡的“職責”,顯出矛盾的成熟。

鬱落和祁頌對望一眼。

她們早已知道阿冉不同尋常,因此並不那麼詫異,隻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阿冉,你的真實年齡到底是幾歲?”

不會表麵身體五歲,實際已經千歲了吧。

“五歲呀。”阿冉無辜地眨眨眼,“我產生靈智至今,確實就是五年嘛。”

雖然對她本體和職責難免好奇,但鬱落和祁頌不曾詢問,擔心阿冉會為難。

她們隻關心:“你在那邊會有危險嗎?”

“不會。”阿冉糯糯地回答。

鬱落抱抱阿冉,不舍地說:“那早點回來,媽咪和媽媽會想你的。”

“我現在就在想你們了。”阿冉盯著兩個人瞧,一雙水潤的大眼睛顯得黏人又可憐。

鬱落撲哧一聲。

“和你媽媽說的情話一模一樣呢。”她揉揉阿冉的腦袋,打趣道。

祁頌無辜躺槍,跟著抱了抱阿冉,玩笑道:“下次說點新鮮的,可不許學我。”

這樣的分離,在一年多裡發生了很多次。

阿冉有時隻是離開兩三天,有時卻離開一兩個月。

每次回來,鬱落和祁

頌都一如既往地在等待和迎接她。

隻是那天,有所不同——

鬱落懷孕了。

-

自從決定要小孩那天起,祁頌就不再去醫院注射Alpha避孕素。

她和鬱落正常進行標記行為,慢悠悠等孩子來臨。

心懷期待,卻並不急切,更不強求那種緣分。

畢竟這是一個懷孕率極低的時代。

眼見肚子裡遲遲沒動靜,兩人也逐漸覺得可能懷不上小孩,隻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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