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阿冉後,更是被轉移注意,用心照顧和安撫這個傷痕累累的孩子。
然而,就在阿冉某次離開後遲遲未回的日子裡,鬱落有了症狀。
先是嗜睡。
她每天早睡晚起。有時祁頌做好午餐,乾脆把睡得渾身發軟的女人抱到餐廳裡,一勺一勺喂飯。
而鬱落竟能吃著吃著就窩在她懷裡睡過去。
就在祁頌覺得不對勁,想帶鬱落去醫院的那天中午,鬱落吃著自己最愛的紅燒魚,忽然蹙起了眉。
而後捂唇衝進了浴室。
祁頌立即抬腳跟上,心臟高高懸起。邊挽著鬱落的長發,邊給她拍背順氣。
當天,她們拿到了懷孕報告。
在已經對懷孕不抱奢望的心態裡陡然迎來這份轉變,驚訝過後,盛大的歡喜隨即湧來——
她們的人生會有兩個心愛的女兒。
但是夜裡,鬱落忽然後知後覺地擔憂起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和阿冉商量?”
本已經是一家三口,添新成員總該一起討論的。
祁頌也覺得應該先和阿冉做思想工作,不讓孩子對妹妹有抗拒心理。
畢竟當年鬱落說想要孩子時,她自己的第一反應也是警惕,擔心分走鬱落對自己的愛。
“彆擔心。”她親親鬱落,溫聲安撫道,“等阿冉回來,我們認真告訴她,會永遠很愛她。”
“現在你隻需要完全放鬆下來,健康地度過妊娠期。我會一直愛你、好好照顧著你。”
“嗯。”鬱落漸漸放下心來。
“阿冉什麼時候回來呢......”她輕撫著腹部,微微勾著唇,“她有妹妹了呢。”
“鬱風。”鬱落念著肚子裡崽的名字,突然想起:“我們還沒給阿冉取過正式的大名。”
以前是覺得“阿冉”順嘴好聽,阿冉自己也喜歡,大名可有可無。
但現在有了妹妹,為了保證孩子的心理平衡,妹妹有的,姐姐也應當有。
“要不就叫鬱冉。”祁頌說,“她自己很喜歡‘冉’這個名,感覺保留下來比較好。”
鬱落說:“我們的兩個小孩兒,總不能都和我姓。”
“為什麼不能?一個你生的,一個你撿的。”祁頌挑起眉,“拜托,我都想和姐姐姓呢。真是便宜這兩個小孩兒了。”
“戀愛腦。”鬱落忍俊不禁。
祁頌親她:“戀愛腦
怎麼了?你好像有意見。”
“沒意見......鬱頌。”
她們鬨作一團。
-
除了剛發現懷孕那會兒有一些不適的反應,鬱落的孕期過得還算舒坦。
祁頌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沒懷孕時也是這般對待她的。
孕期情緒敏感,就像每天都在發熱期。
祁頌也極儘耐心地陪伴和安撫。
那天鬱落因為醒來時沒看見祁頌而自己可憐巴巴地流了一會兒淚,等從廚房回來的祁頌急急忙忙把她抱在懷裡輕哄,她有些難為情地揪著祁頌的領口衣料,哽咽道:“我孕期是不是挺煩人的?”
祁頌低頭在她濕潤的臉頰輕啄一口。
“胡說。姐姐黏人的樣子明明可愛死了。”她溫柔而真摯道,“桃桃出生後,你能不能也繼續像孕期這麼黏我?”
鬱落彎起唇來,勾著她的脖子,被淚水濡濕的長睫濃密,微赧地“嗯”了一聲。
“怎麼這麼可愛呢。”祁頌又忍不住誇,小心抬著她的下巴,輕柔又纏綿地吻她。
在一起好多年,還是過於心動。
她這般說著,鬱落道:“不是說有七年之癢麼?我們已經不止七年了。”
“我覺得七年之癢隻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說辭。”祁頌認真道,“不愛了、膩了、移情彆戀了,大可坦率承認。非要怪罪於‘七年’,仿佛情感無辜,全賴時間。”
鬱落覺得她說這些話時正直誠懇得很讓自己心動。
她輕揉祁頌的腦袋,閉眼笑起來:“再親親我。”
......
也是這天,阿冉回來了。
她走在街邊,迫不及待地想奔回家。兜裡有點零錢,她數了數,打算在街邊栗子店買一大袋炒栗子回去。
媽咪和媽媽都愛吃這個。
栗子還在鍋裡炒,靜靜等待出鍋時,她聽到店員們在閒聊娛樂圈八卦:
“鬱落竟然懷孕了,我還以為她和祁頌要一輩子過二人世界呢。”
“其實我以為她們不孕不育,遲早領養一個孩子。”
“哎,領養的哪比得上自己懷胎的親呢?一個說到底就是外人,養大後轉頭就能做白眼狼;另一個十月懷胎,血肉相連,那感情厚度完全比不了。”
“也是。如果能懷孕,誰還願意去領養呢?”
“說起來,我見過一個家庭。那AO遲遲沒懷孕,就領養了個小孩,後來竟然懷上了。領養的小孩處境瞬間變得尷尬,我每次去他們家,都看到那小孩可憐局促極了。”
“生一對雙胞胎都沒辦法把水端平,總避免不了有偏愛的那個。更彆提領養和親生了......”
栗子出鍋,甜香醇厚,輕易能驅走深秋的寒涼。
店員將那大袋栗子遞給阿冉,發現方才還滿臉雀躍的小女孩此刻臉色煞白,眼尾泛起紅來。
這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店員不由憐惜。
“怎麼了小姑娘?”
阿冉抬手擦了下臉頰不斷淌落的淚,搖搖頭,邊吸鼻子邊將手裡的錢胡亂塞給店員,拎了袋子就轉身快步離開。
店員數了數錢,朝那小姑娘的背影喊道:“小姑娘,多了十塊啊!”
-
阿冉指紋解鎖了家門,站在玄關。
她打開鞋櫃想要拿出自己的拖鞋,目光落在鞋櫃裡仍未拆掉防塵包裝的,嶄新的嬰兒鞋。
桃子圖案的,很可愛。
客廳裡正播放著祁頌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將阿冉本就幾不可聞的動靜徹底掩過。
鬱落在和陳姐打電話:“嗯,大名叫鬱風,小名叫桃桃......”
“......鬱風?”阿冉慢半拍地呢喃。
陌生的酸澀裡,她因淚意而有點耳鳴。
反應過來前,她已經承受不住地轉身離開了家。
“媽咪......”她茫然地在街頭蹲下來。
來人間後,她感受過很多情緒。受傷的,不解的,快樂的,幸福的。
現在,她第一次體會到嫉妒。
而這是危險的惡魔。
“......我大女兒的大名叫鬱冉,也很好聽。”
鬱落後麵的話沒有被逃出家的阿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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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冉在深夜匆匆回到家。
鬱落挽著祁頌站起,清潤的眼眸光亮柔軟:“阿冉,你回來了!”
“嗯。”
阿冉被鬱落抱進了懷裡。
女人將她抱得很緊,是真的很想念她。
可是阿冉太稚嫩,也涉世太淺。第一次被嫉妒占據心神時,她不知該如何應對和擺脫這種感受。
隻想躲避。隻想保留和守著過去最美好的記憶。
“啊,你剛回來又要離開麼?”
聽她說又得走,鬱落抱著她不放,語氣有些失落和舍不得。
一旁祁頌也眉眼黯淡,“你這次離開了兩個多月,下次又要去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阿冉埋在鬱落的頸窩,哽咽道,“我會儘早回來的。”
分明已經在回家前努力把淚流乾了,現在仍忍不住要哭。
她曾是媽咪和媽媽最愛的孩子,想到這裡,就覺得幸福又心酸。
等她哪天對此釋懷,再回來陪伴鬱落和祁頌吧。到那時,她甘願做家裡不被重視的那道影子。
阿冉回來短短十幾分鐘就又走了。
看著阿冉離去的背影,鬱落總覺得心裡空得慌。
惴惴不安,像血肉被剜了一塊。
仿佛這就是此生最後一眼。
午夜夢回,她流淚醒來,被祁頌緊張地抱著哄。
“怎麼了姐姐?”
鬱落在她懷裡嗚咽,半天止不住淚水,“好想阿冉......”
祁頌一頓,也跟著眼眶泛紅。
她輕拍鬱落的背,
壓抑著心頭的疼痛,溫柔地說:“阿冉會回來的,她隻是有自己的責任。我們慢慢等她......”
......
-
桃桃已經五個月了。
鬱落在客廳裡鋪了瑜伽墊,慢慢做著拉伸運動。
祁頌在一旁陪她,生怕她哪個動作不慎,會傷到身體。
做完三組,鬱落慵懶地躺著,渾身軟得不想動了。
“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祁頌低頭親親她,“這樣躺著有點硬。”
鬱落睫羽微抬,盯著眼前女人的麵部輪廓。
祁頌早已不是十幾歲時那稚嫩青澀的模樣。她漂亮的眉眼蘊有成熟的風情,也因閱曆而愈發堅韌和可靠。
卻也和十幾歲那時一般,總是對她體貼入微,小狗一樣熱情和熾烈。
鬱落慢條斯理地勾住祁頌的後頸。
“五個月,好像可以做?”她的唇瓣貼上祁頌的耳朵,氣聲曖/昧。
祁頌微怔。
她目光下移,落在女人剛運動後蘊著緋色的臉頰,和微張的嫣紅唇瓣。
喉嚨不自覺微動了一下。
“我擔心......”她的目光繼續往下,分明被勾得胸口發熱,嘴裡卻猶在胡亂說些猶豫的話。
鬱落輕易把她看透。
故意輕喘了一聲,牽著祁頌的手往下帶,“進來擔心。”
-
桃桃八個月時,鬱落挺著滾圓的孕肚,行走已經不便了。
祁頌每天給她按摩四肢,看她難受的樣子,自己總忍不住背地裡心疼得悄悄哭。
被鬱落抓到了一次。
“嘖,可憐巴巴的。”鬱落勾勾手指把人喊過來,熟練地揉揉腦袋、撓撓下巴。
垂首,在祁頌泛紅的眼尾輕吻一下。
想到什麼,她溫柔笑道:“很多年前,我頻繁生病,你也總是背過身去裝作忙碌,實際自己偷偷掉淚珠子。”
那時祁頌總擔心她會一病不起。
她自己也覺得會短壽。
沒想到如今十幾年過去,她仍安穩地活著。並且擺脫了“致香因子”,活得更加健康而放鬆。
然而,她漸漸發現其實隻有自己放鬆。
連續三次——她半夜醒來,看見月光下,祁頌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難掩憂鬱和恐慌。
“我沒事,就是做噩夢了。”祁頌總是這樣說。
具體做了什麼夢,卻一字不肯透露。
鬱落大概能猜出來。
無非是......無非是夢到她生孩子那天沒能順利下病床。
鬱落不知該如何緩解祁頌的這份情緒。她隻能越過生育的環節,多和祁頌聊以後的事。
比如桃桃和阿冉會不會喜歡對方,是鬨一些可愛的小矛盾,還是彼此依賴。她們要如何做好平衡,讓兩個孩子都平等地感受到被愛。
比如對於桃桃以後的家長會,
鬱落霸道且任性地宣布,必須全部都由她來開。當時祁頌忍俊不禁,鬱落清晰看到她眼裡鬆動的愉悅。
“不和你搶,都給你開。”祁頌柔聲答應。
比如等孩子們長大後,她們去哪裡養老。
“就在B市吧。”祁頌說,“方便你在戲劇學院當老師。”
“真是一群幸福的小孩兒。”她正在說鬱落未來的學生,“有這麼出色又溫柔的老師。”
鬱落笑道:“當年你進圈,我可是手把手給你開小灶。”
“也是。”祁頌得意起來,“誰能有我幸福。”
......
她們在這種滿懷期待的討論裡,情緒都日漸昂揚起來。
時光流淌得飛快,到了臨近生產的日子。
鬱落提前住進了醫院。
祁頌已經很久沒來過醫院。自從鬱落當年在醫院昏迷一個月不醒、她在等待中受儘磋磨,從此格外討厭醫院。
這裡有太多不幸。
聞著消毒水味,她忽地有些發抖,腿腳也綿軟。近幾個月來,被鬱落安撫下去的噩夢的餘音也再度纏上她。
可是,她必須堅強起來,用最穩定和飽滿的情緒鼓勵鬱落。
祁頌看了眼自己冒冷汗的手心,胡亂用紙巾擦了擦,深呼吸一口氣。
明天是鬱落的預產期。按照鬱落目前的情況,應該會如期生產。
“彆擔心呀,祁老師。”
醫生安慰道,“鬱老師各項指標都很穩定健康,比我見過的大多數孕婦都好,明天肯定會很順利的。”
祁頌這才發現自己的唇在抖。
她吞咽了一下,艱難地點點頭。
回到病房裡,便見鬱落有些依賴地朝她伸出手。
祁頌幾步走過去,牽住她。
“感覺還好麼?”祁頌柔聲問。
她將自己的演技發揮到極致,惶恐壓在心底,隻帶給鬱落一種沉穩可靠的安全感。
鬱落眨了眨眼,輕鬆地笑起來:“挺好的。”
“就是有點困了......”她輕輕打了個哈欠。
“睡吧,我在一旁陪著你呢。”祁頌哄道。
“嗯。”
鬱落緩緩闔眼。
這瞬間,祁頌的心莫名皺了下。
她趕在女人徹底閉上眼前急切地說:“姐姐,我很愛你。”
鬱落睫羽輕顫,睜開眼,溫柔地回答了她:“我也很愛你。”
她們對視,淚光裡含笑,一如十幾年前鬱落撿祁頌回家的那天。
而這一年,她27歲,她31歲。
......
就記錄到這裡。
隻記錄到這裡。
祁頌顫抖的筆尖驟頓,過於用力,在紙麵上劃出觸目驚心的裂痕。
黑色字跡蜿蜒,被濕潤的淚水洇開,墨跡變得朦朧。
往日種種,皆停頓在那一天那一刻,後麵的內容再也無法繼續回憶和記錄下去。
祁頌緩緩合上手裡的筆記本,就如同合上自己曾經全部的歡喜和幸福。
她站起身,唇瓣乾燥,眼裡隻剩一種死寂的枯槁。
鬱落逝世已經快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