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氣確實冷,她蓋上被子,縮成一團,繼續煩躁。
蔣深收回目光,徑直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一看,全是酒。
瓶裝、罐裝。
中文、洋文。
紅的白的啤的,嚴格按照高矮種類循序排放,這種行為是完美強迫症的典型代表。
很巧,虎鯨係列殺人案裡屍體餘塊的擺放,也有強迫症的影子。
這年頭冰箱還算稀罕物,小的百來塊,大的,麵前這上、中、下分三層,足有一個成年男人高度的冰箱,少說一千五。
蔣深打開中層,空的。
手指剛搭在下層門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笑。
“蔣隊在找什麼?”
回頭,這台冰箱,這間房子的主人,身穿布
料考究的細條紋睡衣,抱臂倚牆,一臉淡然地瞧著他亂翻冰箱。
沒戴眼鏡,似乎完全沒影響視力。
蔣深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雙手來回拋一罐酒,也半點沒有被當場抓包該有的心虛。語氣照常:“小孩餓了,我找找冰箱裡有沒有能吃的。”
“找到沒?”
“沒。”他撩起眼皮,眼眸漆黑:“你這冰箱還挺空,除了酒什麼都沒有。”
“工作忙,下班到家要□□點,飯都是在外麵解決的,就沒買菜。”
醫生笑吟吟:“蔣隊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是想找到彆的什麼東西麼?比如,一顆冰凍人頭?”
“那你搞錯了。”
空氣裡暗潮湧動,蔣深臉上沒什麼情緒,“我天生長得不太高興而已。”
“是麼?”醫生好聲好氣:“蔣隊不要介意,開個玩笑。”
他走上前,抬手,打冰箱頂上摸下來一張名片:“這是眠眠喜歡的飯店,有需要,報我的名字,打電話讓他們送飯菜上來就行。”
蔣深:“這個時間飯店還開?”
“他們開到很晚,專門給下班遲的人留飯菜。”
說著,醫生撥打號碼,訂了餐。
*
十一點,飯菜送來了,熱騰騰,聞著挺香。
蔣深坐在沙發裡,清清楚楚地看到,這斯文俊秀的年輕男人,猶如一個關懷無微不至的保姆,溫溫和和、仔仔細細為薑意眠打點一切,熟絡的做派不像偽裝。
前方,電視機小聲在重播白天放過的電視劇,聲音開得很小。
薑愛國遇害的時間是夜裡九點到淩晨兩點。
蔣大隊長往後一靠,象征性按幾下遙控器,換幾個台,冷不丁問:“這個時候有什麼好看的台?你們昨晚看得什麼,今天還有沒有?”
醫生往小孩碗裡夾菜的動作停住了,被他看到。
“怎麼,這也是私事,不能說?”
“沒那麼誇張。”
醫生背對蔣深,表情不明,語氣愉悅:“昨晚我們看了一部古裝劇,叫阿咚仙俠傳,蔣隊長有沒有聽說過?”
“沒有。”
蔣深換了個姿勢:“說來聽聽。”
對方從善如流:“講的是一個村子一夜被滅,唯一幸存的凡間主角懷疑是□□所為,然後踏上修煉、尋找真相的路。”
“你們昨晚看到哪?”
醫生斂下眼睫,秀致的眉尾邊,墜著星星點點散碎的燈光。
他把看過的劇情娓娓道來,內容非常詳細。
蔣深簡單概括後發給老四,讓他查查這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具體是不是這個內容。
醫生並不在意。
他隻支著下巴,手掌白皙修長,動作輕柔、緩和地拍打薑意眠的後背,似乎在對待一個剛學會吞咽的孩子。或者,撫摸一隻貓。
“好了。”
“故事說完了,飯也吃完,該睡了。”
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擠牙膏、遞水杯、蓋被子、安撫小孩、擺正拖鞋的流程。醫生關上房間的門,對蔣深說:“蔣隊應該看見了,我家隻有兩個臥室,一個書房。如果你真要住下,恐怕就隻能——”
他的目光輕悠悠,落在樣式秀致、小巧,怎麼看都塞不下一個蔣隊長的沙發上。
“我皮糙肉厚,睡哪裡都是睡。”蔣深不以為然。
“那就好。”
對方收回眼神,“浴室在那邊,櫃子裡有備用的牙刷和毛巾。麻煩蔣隊注意一下,彆把水踩出來,免得眠眠睡不好再出來走,不小心被滑倒。”
“還有,如果能不亂翻東西,我會非常高興。”
腔調淡淡的,好像在開玩笑,好像不是。
說完這句,醫生走進次臥,關上門,沒再發出任何動靜。
*
半夜三更,蔣深又抽上一支煙。
慘白的煙霧繚繞指間,往下看,這小區樓房位置佳、綠化好,處處立著花裡胡哨的格子花牆,中間還放了一個白玉噴泉。檔次可比榮光翻上十倍不止。
他發短信問過老五,這裡的房價。
老五號稱三隻眼,小道消息多,飛快回:【就去年新建那小區?市麵價和老大你家差不多,不過內部消息,這區裡住著不少大人物,真要說起來,有市無價。】
做心理醫生能賺這麼多錢?
以蔣深所在的落地窗邊,再往裡看。
三室一廳的格局,家具多是木頭材質,色調溫暖,氛圍溫馨、乾淨,空氣裡浮著清淡的香味,好聞不刺鼻。
房子裡沒養寵物,但桌櫃牆麵之上,不少阿貓阿狗樣子的可愛裝飾。
以上,概括起來就是:這是一個能讓人徹底放下心防的場所
,完美契合心理醫生這一職業。
當然了,沒有讚美的成分。
他真正的意思是,這個家,就像一個室內的專業心理治療所,一個精心打造、放鬆獵物的場所,而非真正表達喜好憎惡的個人領域。
這醫生不對頭。
幾乎從看見對方的第一麵起,蔣深就對這點深信不疑。
可哪裡不對頭?
他說不上來,找不出證據,隻能一次次眼見這條陰險的老狐狸,徘徊在命案附近,笑眯眯被排除嫌疑,毫發無傷地溜走。
嗡嗡嗡。
手機不斷震動,都是小六發來的信息。
上條一本正經:【痕檢在臥室衣櫃裡發現一枚男性腳印,尺寸跟之前幾個案子都對不上。】
下條滋兒哇亂跳:【哥!你見到那醫生沒?姓什麼名什麼,長什麼人模狗樣,說話做事猥瑣不,到底能不能治眼睛??】
這小子。
不是不能理解,小六生長在浪漫港,七年前畢業進入縣公安局,經常與薑家父女接觸,直到半年前才調到A市,進入專案組工作。
當初讓薑家父女介入連環案的提議,就是他提出來的。
這回虎鯨下手薑家,堪比敵方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他老家,往裡頭撒了泡尿,挑釁味十足。
小六骨子裡覺得自己連累薑家,愧疚之下,才亡羊補牢似的拚命想要照顧好薑家僅剩的小孩。
這些情感蔣深還算理解,畢竟這份工作就是這樣,破了案子也救不回人命,不破案子牽扯更多人命。
局子外頭天天圍著家屬哭天搶地。
比起成就感,英雄情結,他們更多擁有挫敗感,自我懷疑。
但重中之重是保持冷靜。
狡猾的凶手埋伏在暗處,小六這樣的正義青年,剛則易折,性子必須磨。
因此蔣深不準備回。
脫了外套,掛著件背心,他壓根沒打算睡沙發。
單手拖起棉被,一路走到小孩門前,停下,麻利地打個地鋪,他躺進去,手機還沒完沒了地震、震、震。
【名字,就名字,深哥你說個名字,其他的我自己查行不?】
源源不斷的騷擾短信,煩。
枕著一條手臂,正要關機。
餘光掃過緊閉的次臥房門,蔣深一個挑眉,順手回了一條:【傅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