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睜眼,一道久違的聲音響在咫尺。
困意瞬間消散,薑意眠坐起來,試探性喊出名字:“傅斯行?”
對方悠悠嗯一聲,笑:“在外麵玩幾天而已,就連我都不認識了?”
他應下了。
意料之中。
“你怎麼過來了?”為防嫌棄意味太重,引起懷疑,薑意眠補充解釋:“我們今天就回去了。”
但言下之意還是他沒必要來。
傅斯行聽出來了,神色不變,依然坐在床沿,一件一件衣服遞過來。
襯衫,毛衣,長褲,外套。
睡衣不用脫,穿在裡麵,其他衣服直接往外套。
薑意眠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裹嚴實,聽到傅斯行說,今天下午要舉辦葬禮。
唔。
算算日子,今天是薑愛國夫妻死去的第七天。
本不該拖這麼久才下葬。隻是考慮到案情,以及薑愛國夫妻的屍體受損嚴重,需要花費時間修複,一來二去的,不小心拖到現在。
——葬禮。
默念這個詞語,不知道為什麼,情緒會變得消沉。
奇怪。
分明隻是遊戲裡一場虛假的葬禮,一段邏輯上必要的劇情而已,為什麼會感到鬱悶?
難道失憶前的自己經曆過類似事件?
薑意眠思緒紛飛,配合地抬起手。
傅斯行往她胳膊上彆上一隻白袖章,以此代表逝者家屬的身份。
“來,站起來。”
接下來猶如回到管家與他精嬌細養的大小姐模式。
傅管家用指骨分明的一雙手,為薑大小姐打理好頭發,細致地折好衣袖,撫平下擺,穿上厚厚的冬襪,再牽她去洗漱。
洗漱完了,又要牽她出門。
“不用。”
薑意眠收回手指:“我可以自己走。”
她在抗拒。
抗拒他的觸碰。
傅斯行靜了兩秒。
冷灰色的瞳仁猶如一塊沒有光澤的金屬,他表情很淡,嘴角卻是一彎:“當然,隻要給你一點時間熟悉擺設,我相信以你的毅力,在哪裡都可以自己走。但現在我們在彆人家,一個你沒來過的地方,保險起見,還是讓我牽著你吧。”
薑意眠堅持:“我可以走。”
傅斯行淺淺歎氣,好似無奈至極:“這樣。如果你能
從這裡一直走到玄關,不被絆倒,就證明你確實可以自己走,以後我再也不會牽你,好不好?”
“好。”
方才成年的女孩神色清冷,側臉沉靜。
在一個沒有光的世界裡,她獨自摸索著道路往前走,該走就走,該停就停,步伐邁得相當堅定,不見半分畏懼。
多像一隻新長成的幼崽,剛學會扇動兩隻幼嫩的翅膀,就急不可耐地妄想衝破牢籠。
——才六天不見,就想脫離掌控。
傅斯行垂下眼眸,腳尖一勾。
好好立在門邊的鞋盒,悶聲倒向地墊,恰好橫在薑意眠腳邊。
薑意眠一個踉蹌,已經被絆到,又被傅斯行穩穩當當擁入懷中。
“看來還是不行呢,眠眠。”
慢條斯理的吐字,連同溫熱的氣息一並落在臉頰上。
薑意眠不是傻子。
不過現階段激怒對方,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所以沒有立刻揭穿,暫時忍著牽手的不適。
傅斯行的手掌很薄。
指節勻稱,觸感柔軟。
更重要的是,指尖腹處不生繭。
這樣一雙文質彬彬的手,真的能握住刀鋸,一連剖開兩具屍體麼?
想到虎鯨係列案,少不了聯想到另一個重要人物。
房子裡安安靜靜,好像沒有第三個人存在,薑意眠隨口問:“蔣深呢?”
離玄關不到五米的地方,蔣深半躬著身軀靠在窗邊。
唇角咬著一支煙,沒點。
凜風吹得厚重窗簾飛起來,布角劃過他的臉頰,他一動不動,猶如一座沉默的雕塑,一把上鞘的刀。
蔣深沒有看他們。
當傅斯行、薑意眠在房屋裡走動、交談的時候,他沒有看。
直到他們下樓,走出這棟大樓,他偏過頭,隔著玻璃,居高臨下地看著。
兩人親密地握著手。
兩人似乎有說有笑。
兩人即將上車的空當兒,傅斯行給她戴上深灰色的毛線帽,裹上圍巾,然後舉起手,朝這個方向招了招手。
蔣深懶得給表情。
他單單遙望著薑意眠,見她穿了一身黑。
純粹的黑色仿佛沒有邊界,貪婪地往四角漫溢,逐漸將她圈住、困死在裡頭。
但薑意眠,她好像根本不清楚自己正被怎樣的黑色包圍,不明白與虎謀皮這個成語。
她不知道。
她什麼都不知道。
*
廣播播放鬆快的音樂。
車裡充斥著淺淡的木質香。
同樣的早飯,蔣深能想到戳吸管、把塑料袋子扒拉整齊,再塞到薑意眠手裡,已是頂天。
到了傅斯行這兒,則是靠邊停下車。
左手掂包子,右手握牛奶。
他一口包子一口奶安地投喂,還要時不時關切兩句,仿佛生怕今年十八歲的薑意眠,會像八歲小孩嗆住似的。
——也許八歲小孩都不至於嗆住。
這無微不至的架勢,形同溺殺。
已知醫生即管家,此傅斯行即彼傅斯行。
可傅斯行究竟是誰?
早飯結束之後,依照心裡模擬好的對話,薑意眠丟出一個問題。
“傅醫生,你平時喜歡玩遊戲麼?”
“遊戲?”
傅斯行倒是願意接話,“你指什麼遊戲?紅綠燈、跳房子之類真實生活中的集體遊戲,還是貪吃蛇、推箱子一類的虛擬遊戲?”
“虛擬遊戲,懸疑詭秘類,線上多人扮演遊戲。”
“好像不是很明白,眠眠能仔細說一下嗎?”傅斯行表現出頗有興趣的樣子。
薑意眠:“比如劇本是破產的薑小姐舉辦生日宴會,你扮演她的管家,作為薑家領養的兒子,事實上與薑家有著深仇大恨,計劃今晚殺死薑小姐。”
“嗯?”
傅斯行反應很快:“既然叫做多人扮演遊戲,這位薑小姐也有扮演者?我的人物計劃是殺死她,那麼,她的人物目標或許是活下去?”
一方要殺,一方要活。
這就成了對抗性任務,對抗性陣營。
摸不清對方是否真的參與恐怖遊戲,是否有意試探。
薑意眠刻意控製著語氣,平淡否決:“不是。薑小姐的任務是找出真凶,因為劇本裡不止一個人想殺薑小姐。”
“原來這樣。”
傅斯行再一次迅速領會:“看來玩這個遊戲,與其孤軍奮戰,倒不如兩人聯手,互幫互助,完成任務?”
“是的。”
薑意眠側過頭。
因為看不見,所以隻能儘力想象著對方的表情,問出最為核心的問題:“傅醫生以前玩過這個遊戲麼?”
寂靜。
一段兀然的寂靜,在逼仄的密閉空間內遊走。
十秒,二十秒。
默數到五十秒,薑意眠聽到,對方回答:“聽起來像是我喜歡的遊戲類型,有機會要試一試才行。”
談崩了。
他不打算合作,或者,他並非玩家。
無論如何,一招不行,薑意眠接上第二招:“我爸去世的那個晚上,我們——”
“過程並不重要。”
傅斯行施施然打斷,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溫和:“既然結果是我們想要的,眠眠,忘了那個晚上,不要再讓我聽到你提起這件事,可以嗎?”
“……”
傅斯行與薑同學。
不管那天晚上發生過什麼,薑愛國已死,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過程不重要。
這句話側麵反應,有些他們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有些不受控製的元素出現了,那會是什麼?
薑意眠沒有頭緒。
這個副本遠比上一個來的複雜,登場人物多,迷惑視線的支線劇情也變多。
她集中注意力,試著梳理進入副本以來發生的所有事件,所有細枝末節,以至於傅斯行喊了幾次,都沒有得到回應。
玻璃窗倒映出薑意眠輕微皺起的眉,桃形狀的眼裡沒有聚焦,渙散但澄澈。
她常常這樣,不知不覺沉默、抽離。
仿佛她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而是遊離於世界之外的一種生物,來去自如。
傅斯行取來一條薄毯,蓋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