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準備帶小家夥上第三層監獄。
犯人們收到這個消息,不僅花上一整天替薑意眠製作零件,穩穩地將她送上積分榜單第二;
還特意挑出兩個人,一口氣撕掉好幾件囚服,弄來針與線,縫縫補補來回折騰數個回合,才勉為其難地,做出一個相當粗製濫造的小書包。
阿萊說小家夥需要原始自然的東西。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需要,也不必知道。
隻要刀疤沒有否認,他們便自顧自通過p97對外傳話,找到為錢賣命的亡命之徒,讓對方主動入獄的同時,想辦法運進一些原始的自然造物即可。
——反正議會為了降低資源消耗,恨不能把全13區丟進監獄裡自相殘殺,向來不乾預這類行為。
於是一天下來,薑意眠共收到八個自然衍生物、不下三十樣怪味零食。連著換洗囚服、犯人們弄來的柔軟毛巾等生活物一起打包,鼓鼓囊囊地,差點把小書包撐壞。
到了晚上,她還收到阿萊的一首歌。
犯人們調侃阿萊為歌唱家。
他有一把微微受潮的吉他,一本辛苦收集來的手抄樂譜。
月光下,阿萊抱著吉他,瞧著樂譜,自彈自唱了一首《燕尾蝶》。
他唱得全情投入。
人造的偽光抵不過發自內心的熱愛,阿萊在沒有星星的夜空下閃閃發光。
不過——
因為阿萊走音太過厲害,幾乎大半首歌都在拚命嘶吼的關係,犯人們不得不堵住耳朵,怒而得出一個結論:阿萊這家夥,才不是因為喜歡唱歌而入獄!絕對是唱得太難聽了才會被舉報啊!!
高歌到深夜,被忍無可忍的刀疤喊停。
阿萊意猶未儘。
犯人們劫後餘生。
沒人想回房間,大夥兒索性搬來被子,就地一扔,倒頭大睡。
薑意眠被安排在中心的床位,底下墊三層,身上蓋一層,活像陷進柔軟的雲裡,很快進入夢鄉。
這個夜晚沒人做夢。
她沒有夢到陸堯,他們沒有夢到森林。
月亮降下,太陽升起,安安穩穩一覺到早上八點,洗漱完畢,準備分彆。
“刀疤走了沒有關係嗎?”
薑意眠記得,這一層監獄依靠刀疤運轉著新的規則,才有了如此相對友善的一
批人。
她有點擔心失去刀疤的第一層,獨眼倒是不以為然,灑脫一笑:“刀疤不會永遠停在監獄。我們心裡都清楚,他遲早會走,所以早就準備好刀疤第二、第三來維持秩序。”
“當然,實在維持不住,那就不維持。我們這些垃圾之所以會在監獄,不正是因為我們反對議會、追求自由麼?”
“再糟糕的自由也是自由,連死亡都是。”
他這麼說著,其他人都露出讚同的表情。
人是一種很複雜的動物。
以道德法律而言,殺人的是壞人,背叛群體的是壞人,監獄裡多數惡徒。
以抽象思維來說,一個願意為自由而死的人,好像壞不到哪裡去。
薑意眠低下眼睫,兩隻手背在身後,指尖微動。
綠藤在她指間溫順地交織,純淨的花倏然綻放。
二者相伴相生,纏成一個圓形,就成了花環。
“送給你。”
大約也算一種回禮。
儘管隻能回贈這一樣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薑意眠雙手遞出花環,獨眼眼前一亮,有些受寵若驚地低下頭。
是要放在腦袋上的意思?
本來隻想送一個裝飾物的薑意眠,微微踮了腳,放上去。
說老實話,在她看來,麵相冷峻的高大犯人與精致的小小花環的搭配,具有強烈的違和感。
可獨眼不這樣認為。
他頂著花環瘋狂炫耀。
犯人們也不這樣認為。
他們被炫得眼紅,紛紛找到薑意眠,支支吾吾也想要一個。
刀疤收拾完東西下來,所見的一幕便是,上百個雙手沾滿血腥的家夥,排起老長的隊伍。一個個來到小小的女孩麵前,深深低下頭顱,猶如某種獸類在進獻忠誠。
阿萊排在末尾。
輪到他的時候,p97已經來到廣場,催促他們離開。
薑意眠隻得迅速催生藤蔓,做出一個縮小版的花環,戴在他的手指上。
阿萊看了看人家腦袋上的花環,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雙眼茫然,似乎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的禮物格外小。
是能力不夠了嗎?
還是他配不上大個的?他什麼地方做得不好?
直至薑意眠跟著p97走出廣場,身後才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這好像!是!戒指!啊!”
“什麼戒指
?”
犯人們不太了解這個詞,模糊覺得是個好東西,不顧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搶。
“滾開啊啊啊,這是我的,是眠眠送我的,戒指!”
是的。
是戒指啊。
薑意眠輕輕笑了一下。
很快,如同冬日裡漫天冰凍之中一閃而過的光,有著令人深深貪戀、卻又難以企及的晶瑩。
與此同時。
13區監獄人工複查部門的工作人員,點擊按鍵,定期查看各個監獄的監控情況。
D-1監獄,電子屏幕顯示他們團團擠成一堆,眉目高揚,不像在打群架。
放大。
放大再放大。
似乎在哄搶什麼東西。
他們頭上是什麼?
監獄裡確實不禁止犯人通過個人途徑運輸一些違禁物入內,但,為什麼是花草?這種東西有什麼用?
這群廢物在高興什麼?
為什麼要笑?
經議會頒布的第八十二條法例,全人類都應該儘量保持穩定的心情。
畢竟任何大起大伏的劇烈情緒沒有任何必要,長期以往隻會影響個人工作客觀性、降低工作效率,是一種極為嚴重的、可恥的浪費行為。
他們究竟為什麼要笑?
工作人員不解地皺起眉毛,輸入指令,查詢D-1監獄以往的監控記錄,他發現更多異常之處。
犯人們為什麼半夜三更聚集在一間空房外?
他們在對著誰說話,對著誰唱歌,為什麼空氣裡仿佛有一個設備無法捕捉的人?或是他們患上某種臆想病症,集體空想出一個不存在的家夥?
查詢入獄記錄,資料顯示那個房間已連續七天沒有犯人居住,負責該監獄的是新型專項擬人機器人p97。
他對p97有一定的印象,被譽為無可挑剔的機械員工,年年入選十佳監獄長,從未有過失職、出錯的前例。
可這段監控的確不同尋常。
他想了想,在複查報告上寫下:D-1區,犯人表現出反常亢奮,待查明原因。
並附上該監控記錄,點擊發送。
*
同一時間,薑意眠與刀疤來到第三層監獄,這一回p97沒有親自領著他們前去房間。
“那是你們的房間。”
它遙遙一指,目光在薑意眠身上停留片刻,不動聲色往她的小書包裡塞了一把光子槍,轉身就走。
這裡好像沒有白天
必須在廣場活動的規定。
也沒有組裝零件的長桌。
廣場上空無一人,泛著冷色的建築物恢宏矗立,高達數十層以至於遮天蔽日,使得這裡灰暗且壓抑。
這一層犯人們陸續走出房間,倚靠在欄杆邊,自上而下地打量她們。
並非那種原住民打量外來者的眼神。
而像饑餓的狼群望著被柔弱的羊羔,他們的表情充滿興奮,還有些許的輕蔑。
從踏入監獄的第一步起,薑意眠就覺得監獄的建築風格很獨特,像一種記憶裡久遠的設施。
之前她一直沒想起來是什麼。
如今她明白了。
是鬥獸場。
監獄被刻意打造成一個鬥獸場,犯人們被刻意劃分成兩個敵對陣營,狼與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