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被‘海變’一詞所驚動。
不知名的人魚話音剛落,一大股濃墨般的汙濁鋪天蓋地漫了上來。
方才還澄澈的水域突然開始顫抖,受到大量黏土與淤泥的侵襲,被染成不詳的黑色。
“抓著我。”
陸堯反應迅速,一把攥住薑意眠的手腕,要走。
薑意眠看向身後:“娜娜!”
“我在這裡!娜娜在這裡!”
一點螢火蟲般微小的紅色,用儘全力才從旋渦狀的凶猛暗流中掙脫出來,筆直朝這邊遊。
“快跑!”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著:“好醜好惡心的海怪,來了好多好多!”
電光石火之間,記憶裡閃過魚姥姥的話語:那些無所事事的人類,在一次突如其來的海上暴風雨之後,意外捕捉到一隻年幼海怪。
兩廂對應,不難得出暴風雨=海變的結論。
而這一次,幽暗的海洋深處勾勒出一道道龐然怪影,重疊交錯,顯然不止來了一隻。
“不要往那邊走,你們這些笨蛋,白癡,傻瓜!祖姥姥說過遇到海怪必須靠近島嶼,去沙灘上!它們沒有辦法靠近——”
娜娜有心提醒慌不擇路的同族們,但話未說完,數百根腕足猶如射線迸發,海怪們輕鬆勒住心儀的獵物,往下拖拽。
“臟死了,不準碰我嗷啊啊!”
娜娜也不幸中招,被一條腕足圈住脖頸。
她反應激烈,一條魚活像被擺上烤架,劇烈地翻滾彈跳著,以至於薑意眠根本無法接近她,更彆提施以援手。
“娜娜!”
喊她,她光顧著發火。
哇哇呀呀一通侮辱與挑釁並俱的發言,大有氣不死海怪不罷休的架勢。
逮住空隙,薑意眠總算抓住娜娜的胳膊,“不要鬨了!”
她的語氣稱得上嚴厲訓斥,神色卻是淡淡的,好似無論遇到什麼都不值得慌張,失態永遠與她無關。
說來神奇,看她一眼,堆積在娜娜心頭的焦躁之氣頓時散開了。
“不要亂動,把手墊在裡麵。”
越掙紮就纏得越緊,剛才不少人魚就是掙紮得太厲害,被活生生勒斷頭顱。
做好防護措施,薑意眠掰扯腕足。
可她沒有尖銳的指甲與牙齒,想了想,又道:“用你的牙齒,咬斷它。”
娜娜:!!
居然在命令她耶!
誰要用寶貝的牙齒碰這麼肮臟的東西啊,才不要!
三三兩兩的想法冒出來,第一反應是拒絕。
不過,娜娜想,她一定是人魚裡頭最最貪戀美色的家夥,都怪柯麗娜長得太好看,她才會不情不願地咬住惡心的海怪的身體,奮力撕咬。
頃刻之間,幾乎所有生物都在兵荒馬亂、爭分奪秒,唯獨陸堯麵無表情地看著,內心沒有一絲波動。
非要說的話,他隻有一個冷血的想法而已:一團混亂的場麵,毫無紀律性,所以才會輸。
為什麼要害怕?
戰場上,一旦產生恐懼心理,不需要敵方做什麼,就已經輸在起點上。
為什麼在自顧不暇的情況下試圖去救彆的魚?
這個舉動沒有意義。
他難以理解他們的想法,而他們的行動在他看來,漏洞百出。
往往到了這個時候,陸堯才會難得深刻的意識到,可能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沒有過盛的喜怒哀樂,根本不在意同族的死活。
無論作為一台時刻完美又純粹的戰鬥機械的他,抑或現在不倫不類的他,做事隻衡量利益,隻講究效率,總是與周圍格格不入。
難怪被稱為怪物。
但是也無所謂。
彆人怎麼看待、怎麼議論,反正他隻在乎一個人,就算生拉硬拽,遭受埋怨與厭惡,隻要讓她脫離險境就行。
“陸堯?”
海怪腕足十分柔韌,滑膩的吸盤一沾皮膚便死死粘著不放,很難拔除。
當陸堯收緊手心的時候,薑意眠還以為他也要幫忙,抬起的眼眸堅毅而灼亮,顧盼生輝,那樣動人。
心臟砰、砰地跳動著,久違的鮮活。
陸堯不禁遲疑少許。
要是能讓她高興的話……
他不由自主地想,也許,他並不排斥違反個人立場與習慣,稍微,試著做善良一些、可愛一些的怪物。
——要是能被她喜愛就再好不過了。
抱著如此愚蠢的想法,他一邊冷冷嘲笑自己,一邊沉默地用鋒利的指甲切斷他人的觸須,妄想著她能為此給他一個笑容、一個擁抱。
或者一點點歡喜。
哪怕一點點都可以,他孤注一擲地等待著,倏忽幼稚得像一個得不到玩具就不肯離開的小孩。
“小心!”
總算掙開束縛的娜娜,瞥見一條意欲偷襲的腕足,大聲提醒。
陸堯一動不動。
多虧薑意眠反手拉他往左一個傾斜,才堪堪躲過一劫。
——她至少沒有厭惡到要他去死的地步。
生死關頭,陸堯一向高速運轉的頭腦裡,竟然隻冒出如是想法。
“你怎麼了,還好嗎?”
薑意眠抬手在他眼前晃動,纖細的小指不經意觸碰到他冰涼的麵頰。
——她是關心他的。
彆無所求的時候,原來她偶爾也願意關心他。
喉嚨輕輕滾了兩下,陸堯回過神來,捉住她的指抵在唇邊,沉沉地‘嗯’一聲。
“……”
好像有點奇奇怪怪。
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探究,薑意眠低頭望去,深沉的洋流之下,一個龐大的陰影輪廓正悄然蟄伏在他們的腳下。
是海怪。
這隻海怪腹部臃腫,走形的頭顱頂上有且隻有一隻碩大的眼睛,為什麼,它身上那些泛著深藍色熒光的圈紋看起來這麼眼熟?
“陸堯,你往下看。”薑意眠想起一個存在:“這海怪是不是我們在深海裡遇過的那隻?”
——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