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白鮮少抽煙,抽得淡且緩。煙霧從他的唇間溢出來,如同一張朦朧的帕子,依稀模糊掉眉目間刺骨的冷意,倒讓他有點兒紛亂歲月之下平凡青年該有的模樣。
——間或抽支煙,笑一笑。縱是生人勿進了些,難相處了些,可終歸是個乾乾淨淨的人。
修長的手指可以握著鋼筆,翻過書頁,總好過沾滿性命,活像血裡泡大的,從頭到腳每一片肌膚、每一個器官皆散發出罪惡的氣息。
他有過這樣的機會嗎?
拒絕走上永無休止的殘殺之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交上兩個朋友,平淡地生活下去。
薑意眠不清楚。
她隻知撲麵而來的煙味嗆人得很,不斷擺手驅散。
季子白沒頭沒尾地說:“你想抽煙。”
——他掌控規律了,仗著她隻有鸚鵡學舌的本事,故意丟出肯定的句子。
這個情況下,意眠確實沒法說不。
她搖頭。
隻是搖頭根本沒起效用,對方捏著她的臉,硬把他咬過的煙放進她嘴裡。
“吸一口,用力點。”
“不要馬上吐出來,往喉嚨裡咽。”
指腹親昵地壓著她小巧的喉嚨。
他像老師,一個專教人變壞、往深淵墮落的老師,一點一點教著她抽煙,垂下的眼睫細密鋒利。
間隙流露出來的眼神好怪異,像是對待珍視的寶物,幾分憐愛;又有幾分將她一同推下懸崖,兩人一起跌落到暗無天日的崖底,惡念得逞的愉悅感。
薑意眠試著吸了一口。
一點兒沒有感受到吞雲吐霧的滋味,反而嗆到了,拚命地咳嗽起來。
瘦弱的身體蜷縮著,臉頰漫開不均勻的潮紅。
眼睫一起一落,眼角自作主張地掉下淚來,循著臉頰往下滑,被他用掌心接住。
“不是這樣抽的。”
“真可憐啊。”
近似一聲虛偽的、憐憫的歎喟。
他定定望著她,問:“要我教你嗎?”
話落取回煙支,抽了一口,隨後便深深地吻了上來。
難聞的煙霧在嘴裡肆意氤氳,從他的喉嚨過渡到她的身體裡。
他們的氣味經此混淆在一起。
嘴唇、舌尖、血液仿佛也隨之共生,難分敵我。
這本該是一個糟糕至極的親吻。
可就在這繾綣的、赤-裸的交纏裡,有什麼有形的東西被打碎了,無形的東西溢出來。
薑意眠忽然能從他那裡感受到某些邪惡的快感,那些放縱的、卑劣的、違反常理的惡行,一瞬間如煙花般在眼前炸開。
她體會到那種令人捉迷的滋味,一旦觸及分毫,它會立即化為一灘惡臭粘稠的沼澤,死命纏著你的四肢,拉著你下陷,下沉,直至失去掙紮的意念,直至溺亡。
——季子白不可能停下來的。
這個想法突兀地冒出來,無法用言語表述,十分微妙。
有些人生來就不該碰一些東西。
有些人一時誤入,尚有迷途知返的機會,有些人卻沒有;
他不該、不能、萬萬不得碰那些東西,或許連看都不行。否則就會上癮,沉淪,被黑暗徹徹底底侵襲,從而變成黑暗的一部分。
季子白就是那種人。
她亦如是。
因為他們的的確確是相似的一類人,他已無可救藥。鋪在他麵前的路隻有死亡,不是他的命就是彆人的命。
是的,他注定得死掉,死得越早越好,才能放過更多無辜死者,同時解脫他自己。
而她望著前車之鑒,必須一遍遍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像他一樣。
不要胡亂地觸犯界限。
不要放任自己走向末路。
稍不注意,她就會成為下一個他,下一個必須死掉的人。
這就是她從這個混亂而深沉的吻領悟到的東西,短暫,卻無比清晰。
來自他的身體深處。
一支煙燃到儘頭,挨著皮肉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煙灰零落一地。
季子白緩緩靠回去,下巴微抬著,處在下方看著她。
短短幾分鐘的輕薄,他吮紅了她的唇,完成了教學。
卻也讓她完全地擁有了他,又拋棄他。
“喜歡。”
他又一次說起這個詞,語調其實並不含迫切,或是某種過度的期盼。
隻因他並非為了某個人的喜歡而存在,亦不可能為了某個人的喜歡而回到正途。
他需要的是新鮮感——
蔑視、踐踏規則的快意——
某種畸形的、無法剝除的惡念——
他需要罪惡的澆灌。
常人所厭惡的、痛恨的、為之作嘔的東西,偏偏是他賴以生存的。
薑意眠說不清她該是什麼想法,什麼態度去對待如此一個人。
她探出舌尖,舔了舔下唇。
當接吻時候的親熱感散去,剩下的不過是破掉的舌,腫起的唇,絲絲縷縷的血於齒間蔓延。
酥麻之下反複出現的瘡疤,微小卻長久的疼痛感。和季子白待在一起,她隻能得到這樣的東西。
所以她得離開。
而在離開之前,或許狐死兔悲的情緒在作怪,也可能她被他那種無法言說的邪勁兒迷惑了。
於是她落下視線,對著他,輕輕地說了一聲:
“喜歡。”
僅限這一秒。
隻有這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脫了,從kiss後麵全都是設定之外,自己跑出來的東西……
怪隻怪他倆的化合反應太微妙,就是那種既可以隨時互相算計相愛相殺至死方休,又可以坐在陽光底下一時歲月靜好、像普通小情侶那樣懟來懟去的奇怪氛圍。矛盾又和諧,兩種極端走向的融合。
倆人真的是同類,像在骨子裡對新鮮刺激的追求,不像在眠眠自製力超凡,且擁有選擇的餘地。
季子白就沒法了。
他已經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