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沒?某人前腳出去, 傅師兄後腳跟著走,十幾分鐘不見人,你猜他們在乾什麼?”
“管她乾嘛, 人都說了兄妹。”
走廊外驟然響起對話, 將意識從混沌拉回人間。
“你真信啊?”
那人一口‘你傻了吧’的誇張腔調, 還想說下去, 冷不防前方儘頭傳來一句:“嫂子今晚也來?”
好巧不巧,正是薑某人的聲音。
背後揣測人家的私生活, 不幸被逮個正著,來人尷尬搔著脖子, 灰溜溜掉頭回畫室。
過道處,傅斯行似笑非笑。
薑意眠熟練地拉高衣領,戴上口罩, 完美遮去痕跡, 問出老問題:“車禍之前你見過我?”
這算不算翻臉不認人呢
他搖了搖頭, 給出的答案卻是肯定的。
那天上午, ‘薑意眠’ 大致認為時機成熟, 向陸堯坦白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報複計劃。
結果可想而知。
後者因被誤會性取向, 乍然得知多年好友與繼妹私底下的曖昧往來, 煩不勝煩;前者則後知後覺自己居然也上了套,理所當然地約傅斯行下午見麵, 必須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你沒見到她。”
傅斯行嗯了一聲。
下午沒見著麵, 夜裡倒是收到拜托, 大老遠開著車去接人。
對方光鮮亮麗地辦了慶功宴,興致卻不高,一上車便頂著滿臉厭煩,質問陸堯的事。
他稱不知情, 她不信。
後來說實話,她要求下車,一秒不想和他多待。
“你就這樣讓她走了?”
當時正值深夜,年輕漂亮的女性,身體內部流淌著大量酒精。在這種前提下放任薑小姐獨自回家,用心稱得上險惡。
目睹薑意眠的神情發生變化,他頗為無奈。
“車禍和我沒有關係。之所以答應她,沒管她,是我在這裡的‘性格設定’要求,也能符合你的‘前情提要’。”
“謊稱男朋友也是同樣的道理。”
說這話時,他往前傾了些。
指尖看似無意地劃過耳梢,視線從雪白的牆壁,緩緩移到窗外碧藍的天空中。
——仿佛隔牆有耳的另一種詮釋。
她稍加思量:“最近看了一本書,上麵寫著‘人的自由是相對的’,你認同嗎?”
傅斯行順著話題往下說:“我認為隻有察覺邊限的人,才能對此發表言論。可惜大多數人很難發現這一點,或許發現了卻不以為然。堅持相信自由是無限的,意識純粹源自個人。”
他已經暗示得很明白了。
副本的前期劇情皆是係統設置好的,被挑選中的人物如同被植入行動線的演繹木偶。
有的人無知無覺,自以為發自內心做出一些舉動;有些人半推半就,礙於係統監督采取措施。
拿自稱男友這件事來說,真男友自是實話實說。
假男友各有各的私心,但偶爾也有幾個,或許並非發自真心地撒謊。
他自認屬於後麵那種。
其他人,就表現而言,似乎唯祁放……
意眠眸光閃了閃,試圖琢磨這之中是否藏著破局的契機。
“以我對她的了解,你需要注意的是,她可能有把柄落在彆人手裡。”
傅斯行如是提醒,她聽得懂潛台詞:薑小姐對男人,對戀愛持不屑態度,自願提出與某人交往的概率極低。
還以為他要繼續往下分析,不料話鋒一變:“今晚你自己回去,還是我到宿舍接人?”
果然繞不開這個話題嗎?
她的情緒瞬間淡下來:“除非你待在自己家裡。”
“好成全你們?”
她問:“你是不是很期待被彆人發現混亂的關係,就可以把局勢破壞得更徹底?”
對方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放心吧,陸堯最近忙得抽不出身,伯母明天去旅遊。”
言下之意是家裡暫時安全。
但薑媽媽要出遠門,她竟完全沒聽到風聲。
“去哪?”
傅斯行不緊不慢:“為什麼不當麵問她呢?她對你很好,也很渴望你的關心。”
意眠無從反駁。
明知道這是他的陷阱,用來動搖她的借口,她不由得反擊一句:“想回來的人遲早會回來,希望到時候你不會變成一具屍體,也不至於落得殺人被拘捕的結局。”
得來輕描淡寫的回複:“我們都是成年人,知道衡量利弊,聽過克製的必要性。即便要製造命案,至少需要花些時間,做好能讓自己全身而退的籌備之後再下手。——畢竟隻有心智不全的未成年人才會被情緒支配,做事不顧後果,不是嗎?”
薑意眠:。
遠方的霍不應突然膝蓋中槍。
“希望你不會後悔。”
說完,她轉身要走。
臨走之際又頓住腳步:“為什麼幫我?”
被落在身後的人笑著反問:“難道我不是為了自己?”
“你本可以不說實話。”
不承認自己是假男友,就沒有後來的一係列連鎖效應,更不必為她提供線索。
她好奇這個問題許久了。片刻,他輕聲答:“因為這次的遊戲不適合你。”
“你還沒有找到正確的遊戲方法。”
“我隻是趕在這些信息失去價值之前,儘可能為自己博得一些好處而已。”
“薑意眠。” 這是他第一回連名帶姓地喊她:“我應該沒有你想象得那麼糟糕,但也的確不是好人。我有自己的目的,所有舉動的落腳點在於我自己,而非你,明白了嗎?”
“……”
她不太明白。
她偏過臉,餘光望見微風吹起他的頭發,像石頭丟進湖水,在她的眼裡泛起淺淺的漣漪。
傅斯行這人擅長打超前的謎語。
就算當下聽著雲裡霧裡,薑意眠心想,她終將會明白的。
“回去畫畫了。”
她取出彆在口袋裡的畫筆。
他沒再答話,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
*
放學後回了家,誠如傅斯行所言,陸堯不在家。
薑媽媽則收拾好大包小包的行李,正在家政阿姨的幫忙下第n次查漏補缺。
“您準備去哪裡?”
飯桌上,當她代替薑小姐表示關懷時,對方立馬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態:“對不起啊寶貝,媽媽覺得你最近忙,就沒有提前告訴你要去維也納度假的事情,你不要生氣哦……”
“不會。” 她實話實說:“您是成年人,有獨立做抉擇的權利。不過您準備一個人去嗎?”
不知怎的,薑媽媽愈發坐立不定:“沒有,還有其他的人……提早去到那邊了。”
“大概去多久?”
“現在不好說的,得看他、們怎麼想哦。”
……
問起所謂同行好友的姓名、聯係方式,一概支支吾吾答不上來,貓膩感撲麵而來。
然而傅斯行投過來的視線,示意她不要多問。
意眠隻好把話藏在心裡,象征性囑咐:“路上小心。”
“好、好哦。”
薑媽媽應得心虛,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夜憋不住話,敲開女兒的房門。
“其實爸爸在維也納啦。”
她道出原委:原來上次陸堯忽然出差,並非公事,而是走了一趟國外。疑似他做了手腳,逼得陸爸不得不跟親愛的小情人斷絕關係。
眼看著兩人定好的環球旅行還剩最後一程,陸爸退休後又逐漸養成貪圖享受的性情,不甘心完美旅程就此中斷。
於是突發興起地想起,自個兒家裡還有一個受冷落的漂亮老婆,難怪巴巴地短信電話齊轟炸,花言巧語哄老婆過來‘接班’陪玩。
“媽媽知道你不喜歡他,覺得他對我們不好,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
母女倆並肩躺在床上,薑媽媽嬌柔的口吻裡,難得帶上幾分語重心長:“在嫁給他之前,多少年輕的、好看的、斯文的男孩子媽媽沒有交往過?媽媽最後嫁給他,又不是圖他一把年紀像個八輩子沒見過女人的色鬼,當然是為了當富太太嘛!
“老家夥以前好小氣,死捏著鈔票不肯給,生怕媽媽有了錢就跟他拜拜。但是現在他老啦,越老越想人疼,偏偏哥哥這個性子不肯愛他,那才該輪到媽媽賺錢的時候。”
“這回媽媽一次賺個夠,以後陪寶貝一起出國進修,再也不用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你看,這樣想想是不是還挺期待的?所以不要怪媽媽,就當外國那種送終服務嘛。就當我們是很好心很貼心的護工,認真努力送走一個老家夥,認真努力地拿到一大筆工資,怎麼樣?”
她越說越高興,像天真雀躍的小女孩。
做女兒的竟一時聽得分不清,這是難以壓抑的快樂,還是用來哄騙她的借口。
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
成年人有權決定自己的人生。
薑意眠再三解釋沒有怪她,她總算多雲轉晴,神神秘秘掏出一張小紙條。
“上次寶貝不是住院嗎?媽媽拿了你幾件衣服過去,請大師幫忙消災。這個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如果到時候媽媽還沒回來,你一定要瞞著哥哥悄悄去把衣服取回來,不然就白費力氣了知道嗎?”
“。”
心裡想著迷信無用,口上執拗不過,勉強答應。
交代完所有東西,對方安心躺下。
關了燈,靜謐流淌著,許久身邊才冒出一聲輕微惆悵的:“寶貝,你出車禍之後,雖然變得懂事好多,可是也生分了。出院這麼多天,從沒有當麵叫過媽媽呢?”
薑意眠默了默。
抱著‘興許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麵’的想法,唇齒一碰,吐出那個極其陌生的詞彙:
“媽媽。”
“哎!” 薑媽媽欣慰應聲,旋即親親熱熱地橫過來一條胳膊,從背後摟住女兒:“睡覺睡覺,女人不好好睡覺就不漂亮,晚安啦寶貝。”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