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哪怕是平越道闊海縣這邊的天氣也有些微涼,似乎有些反常,當地人都知道,怕是雨要下來了。
果不其然,晚飯後沒多久雨水便鋪天蓋地而來,沿海天氣無常,大部分時候雨水來的快去的也快,可這般雨未下風已涼,多半是要下一陣子的,街上行人腳步加急,誰也不想淋了雨。
腳步急,雨更急。
坐在自家門口的老人懷裡抱著孫子,看著雨水在大街上落成漣漪。
“這雨怕是今夜停不了了。”
老人拍了拍孩子的後背:“明天再帶你拍蜻蜓。”
小孩子很乖巧的嗯了一聲:“什麼時候拍蜻蜓都可以的,我隻是想和爺爺玩,要不然爺爺給我講故事?大俠的故事。”
老人笑起來,抱著孩子回屋去,賢惠的兒媳已經在桌子上擺好了飯菜,笑盈盈的接過來孩子放在板凳上,交代他陪爺爺好好吃飯,老人問你還要去做什麼?兒媳撐起雨傘,自家男人還未歸來,船港修繕需要大量民工,丈夫每天都要在那邊忙到很晚,工錢日結,很豐厚,他出門的時候沒帶雨具,天黑路滑,她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少婦撐著雨傘出門,一隻手拎著氣死風燈,可這般暗夜裡,燈光能照出去的距離太短。
“他一個大老爺們,不用擔心,雨大,你也沒吃飯,快回來吧。”
老人抱著孩子在門口喊。
少婦笑著擺手,示意爺孫兩個快回去。
“我沒事,父親快回屋去,外麵濕氣重。”
哪有女人不怕黑夜的,她自然也怕,怕的要命,可是擔心大過於怕。
就在這時候有馬車聲響,蹄聲清脆,趕車的車夫身上披著厚厚的蓑衣,看到少婦後喊了一聲:“可是去船港尋自家男人的?叫什麼名字,水師唐將軍下令,天黑雨大,讓車隊送民工回家。”
少婦剛回答了自己男人的名字,她男人就從馬車上跳下來,抱著頭跑到少婦身邊:“怎麼這麼晚還往外跑,快回去了,若是受了寒可怎麼辦。”
他將上衣脫下來披在少婦肩上,從少婦手裡接過來雨傘撐著,大半邊都在少婦頭頂,自己被淋的近乎濕透卻還傻乎乎的笑,也不知道為什麼笑的那麼開心滿足。
“今天工頭誇我做工細致,手藝也好,還說會跟要回來的沈冷將軍推薦我,若我運氣好,請我到安陽船塢去做事,咱們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如果真的能去大寧江南道,雖然離家確實遠了些,可工錢豐厚,足以養家。”
少婦一怔:“怕是父親那邊不會同意,畢竟要遠離故土。”
“八字還沒一撇,先不與父親說。”
年輕男人攬著少婦的肩膀,兩人一傘,很快就消失在長街雨幕之中。
趕車的漢子笑了笑,想著自己這一趟也不白送,蹭了人家恩愛,一會兒回去也和自家那老婆子膩歪膩歪。
車馬漸行漸遠,一個人拖著長長的影子走來,黑色的靴子踩著積水,漣漪一圈套著一圈。
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將軍常服,衣服開口處可見身上纏著繃帶,舉著的黑色油紙傘遮擋住半邊臉,不過借著長街兩側那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到連脖子上似乎都纏了繃帶,黑色衣袖下撐著雨傘的那隻手都被白色紗布纏滿,胳膊亦如是。
他背後背著一把長刀,刀鞘在微光下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本來送他進城的一隊水師戰兵在城門口被他趕回去,這麼大雨,還是讓士兵們回去好好睡一覺更好,兵甲轉身,雨水打在甲胄上發出的聲音透著一股肅殺。
雨越來越大,大街上除了這將軍之外就再也沒了彆人。
路過那戶人家,門還沒有關上,從裡邊照射出來的黃色燈光讓人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屋子裡有碰杯的聲音,年輕男人還是沒忍住將消息告訴了老父親,老父親沉默片刻忽然笑起來,說了一聲傻孩子,哪裡是家?有你們的地方才是家,若真的可去大寧江南道安陽船塢那自然是好事,說不定我有生之年還能看看長安。
屋子裡的笑聲,應比燈火更溫暖。
將軍的腳步在門口稍稍停頓,似乎很喜歡這種溫情。
就在這時候長街對麵也有個人撐傘而來,身上是很普通的南越人的漁民服飾,那油紙傘也破舊了些,有些漏洞,於是傘外雨大傘內掛珠簾。
他懷裡抱著一把刀,無鞘,刀光比夜色還要寒。
將軍再次停下腳步,然後伸手把那戶人家的院門關好。
抱刀的男人將殘破油紙傘扔在一邊:“想不到你膽子這麼大,居然敢一個人回城內,有兵甲在側,我不敢近身,想都想不到機會來的這麼輕易,原來生死真的有定數。”
“太輕易的機會,自然不能信,我都以為沒人會傻到真出來攔我。”
黑傘下的將軍笑起來,聲音裡透著一些喜悅。
喜悅?
華紫氣臉色變了變,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原來是有埋伏的,可你為了引人出來,埋伏必然不會太近,而我殺你隻需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