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這病人咳嗽出來的血痰裡都是些黑乎乎的煤渣,治不好了。
崖仔隻是唏噓一回。
他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可隨師父四處行醫問藥久了,見得多了,竟也有些習慣了。
那病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可非但沒有遷怒,甚至還很愧疚。
“真是,真是……勞您白跑一趟……”
他伸出枯瘦的手臂,指了指角落裡縮著的妻兒,那同樣乾瘦的女人木然著走到裡間,不多時,用兩隻手捧著個補丁摞補丁的舊藍布手絹出來。
“家裡實在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倒是還有四個雞蛋,或許,或許還能孵出來……”
女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漲得通紅,因為過分羞愧而不敢直視師徒倆的眼睛。
崖仔這一趟下來之前其實是很想要診金的。
師父的袍子破了很久,該補補了;
師父愛喝酒,隻是那酒葫蘆已經空了好久……
但此時此刻,他竟覺得這幾顆雞蛋燙手,幾乎帶了驚恐地望向老道士。
老道士卻一改素日的大方,“收下吧。”
那對夫婦齊齊鬆了口氣,好像卸下天大的包袱,終於能喘口氣了。
回去的路上,崖仔雙手托著那幾隻雞蛋,神遊天外。
走到村口時,卻又見迎麵幾個人拖著擔架跑來,有紅色的血水順著擔架淅淅瀝瀝灑了一路。
“大夫!”
“救命啊!”
又是一個煤窯出來的,才二十歲,去年剛成親討了媳婦,年初有了娃。他隻是想讓婆娘娃娃過得好一些,所以咬牙去挖煤,結果煤窯塌了,他的腿沒了。
年輕人已經反複被疼昏又醒過來好幾次,睜開的眼裡沒了光,隻反複說著一句話:
“我的腿呢?”
崖仔心窩裡憋的生疼,強忍怒氣抓著送他回來的同伴問道:“就這麼回來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那礦主都不管的麼?
一張張沾滿煤灰和血跡的臉上滿是混雜著悲憤的無助。
那礦主早就買通了當地知縣,在家養著一大批護院,他們怎麼鬥得過!
崖仔拳頭捏得咯咯響。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地意識到:其實江湖就在自己身邊。
他要去抱打不平。
於是當天夜裡,他就偷偷溜下山,頭也不回地奔著縣城而去。
殊不知他剛走,道觀外就冒出來一個影子,頂著細小的發髻微微歎了口氣。
縣城很遠,也很大,崖仔憋著一口氣狂奔而至,卻被眼前的車水馬龍晃花了眼。
比起隻有自己和師父兩個人的破舊道觀,比起那些家徒四壁的窮苦人家組成的村落,這裡繁華又富饒,簡直令他不敢認。
為什麼同一片天地間,竟會有人得了病卻隻能等死,有人卻能穿綾羅綢緞?
他不太懂。
崖仔定了定神,才要找人問縣衙在哪裡時,卻被人一把拖到路邊的林子裡。
他本能地甩腿出拳,臉上卻突然**辣挨了一耳光,定睛一瞧,“師父?”
老道士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好像有點生氣,又好像有些欣慰,一個字也沒說。
崖仔被他看得心虛,可仍是一腔少年熱血占了上風,梗著脖子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今兒就先去殺了那狗官,再做了那黑心礦主……”
話音未落,又是一巴掌。
老道士咬牙切齒罵道:“放屁!你我師徒,你做的跟老子做的有什麼分彆!”
崖仔被打懵了。
老道士重重歎了口氣,一直微微佝僂著的身體忽然挺直了,眼底驀地浮現出一點罕見的精光,活像夜幕深處炸開的一團火花,驟然亮起,燒得人心驚膽戰。
他看上去活像年輕了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