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對方還沒來得及縫合的傷口,又扭頭去看那人,“我,我剛才還跟他說話來著……”
怎麼就……
怎麼就死了呢?
他甚至沒注意到跟自己說話的是謝帥。
中年人吊著一條胳膊,披風碎了,鎧甲上滿是乾涸的血痂,胡子拉碴的臉上虎目隱隱泛著血紅的水光。
見洪崖還要替自家侄兒縫合,謝帥用力抿了抿嘴,直接卡著他的脖子拖到下一個傷員旁邊,“彆管死人,救活的!”
洪崖是第二次看到熟悉的人在眼前死去,但不同的是師父當年含笑而終,也算壽終正寢;
而小謝將軍才二十五歲,含恨而終……
救護的任務一口氣持續了小半個月,他們救下了好多人,可也陸陸續續送走了許多重傷不治的士兵。
洪崖現在甚至已經能平靜地發出“人死了,抬走”的指令。
人好像還是那個人,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等所有人的情況都穩定下來,洪崖瘦了一圈。
他沉默著洗了澡,沉默著去了墓地:這次又多了好些新墳頭。
人很多。
死人多,活人也多,好多將士都來緬懷昔日同袍。
洪崖看見了謝帥,他不敢過去,隻是看著對方的背影,就好像又看到了那個死在自己手底下的青年。
他才二十五呢。
洪崖不知能做什麼,茫然四顧時,發現了角落裡的何青亭。
這胖子已經成了瘦子,他差點沒認出來。
洪崖拖著腿蹭過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著眼前一眼望不到頭的墓地。
連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就連現在的小墳包也要在幾天後抹平:怕萬一敵軍打過來挖墳掘墓。
何青亭身上有很濃烈的煙味兒。
洪崖朝那邊伸了伸手,對方一言不發塞過來一點煙葉子。
洪崖看也不看就往嘴裡塞,幾下咀嚼後,強烈的衝勁兒直上天靈蓋,衝得他眼淚嘩嘩直流。
“勁兒還挺大。”他罵了句,胡亂抹了抹臉。
何青亭嗯了聲。
洪崖慢吞吞咀嚼著煙葉子,覺得腦子好像清醒了點,“能回家嗎?”
他沒說明白,但何青亭知道他問的是這些陣亡的將士。
“現在還不能,”何青亭頓了頓,滿是血絲的眼底突然迸發出一點凶悍的光,“隻要仗打贏了……”
洪崖明白了。
隻有等仗打贏,朝廷才有餘力運送陣亡的將士屍體。
“會贏的。”他喃喃著。
“是啊,”何青亭輕聲道,“會贏的……”
夏天過去了,蕭瑟的秋風嗚咽著從這片土地上吹過,帶著無數思念和不甘,慢慢往東邊刮過去了。
東邊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