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動作的雪莉:“……你拿這個做什麼?”還有,這書名什麼亂七八糟的。
輿水憐十分誠實:“我有點想學彈吉他。”
蘇格蘭則是在忍笑。
(……嗯,他所認識的泰斯卡確實是這樣的。)
他隱約感覺到泰斯卡最近的態度有些奇怪,有些飄忽不定,甚至能用“不那麼好琢磨”來形容。但是這一刻,他又感覺泰斯卡和以前一樣,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樣子。
仿佛先前讓他捉不住的那個泰斯卡才是短暫出現的幻影。
安心感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腔之中。
一行人正在通往一樓的樓梯上,這邊的樓梯並不常用,要不是因為爆炸讓電梯壞掉,也許安全樓梯的使用會更少。小心翼翼的踩著樓梯,避開上麵的砂石碎屑,就在行至樓梯腰間時,倏地一陣振聾發聵的爆炸聲再度從頭頂響起!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陣猛烈的搖晃感。
“——這裡還有炸彈?怎麼回事?!剛剛是炸彈吧?!”
“不可能,我們明明排查過了!怎麼還有遺漏的炸彈?!”
“快,快出去!萬一二次坍塌我們都有可能被埋在裡麵!”
好在慌亂也隻是一陣子,大家都是身經百戰的老人了,等他們跑出樓梯,幸運的是二樓的爆炸沒有波及到正門的出口,所有人第一時間跑了出去,重新回到太陽之下。
雪莉麵色凝重地看著還在往下掉落碎石的一樓天花板,那裡已經被開了個大洞,傾斜朝下。
雪莉:“……看來是白跑一趟了。”
她想起自己還有另一樁更加頭疼的任務,她不想再浪費時間,隻想快點解決完問題,她對後勤人員說:“帶我去辨認一下屍體。”
“稍等一下。”輿水憐忽然喊住了她,“人數不對,是不是少了一個人?”
他又飛快的朝著在場的所有人看了一眼,然後跑到了車上,將其餘工作的後勤人員的麵龐一個個在腦子裡掃過。
“……少了一個人,現在隻有19個人了,13人在外麵,6個人和我們一起從大樓裡出來,可我們剛到的時候有20個人,你們來辨認一下是誰。”
“……是上廁所去了嗎?”有人喃喃道。
“如果隻是去洗手間,會和其他同事說一聲吧?”蘇格蘭說,“你們看看是誰不見了。”
大家都不想猜忌自己的同伴,然而在有代號的成員麵前,他們的工作就是服從指揮,也有人想著“如果是搞錯了,等那個人回來,一切問題就不攻自破了”。
在一番檢查後,他們確定了暫時不在的人的身份。
臉色不太好的領隊被推出來給他們彙報情況,“是佐佐木……他離開時也沒有給其他人報備,我剛才給他打過電話了,是關機狀態。”
這種情況下,這位佐佐木會被直接上報到組織的其他部門對他的信息和個人情況進行調查,如果他真的背叛了組織,必然會得到組織的清剿。
這個話題略顯沉重,最後打破僵硬氣氛的人是雪莉。
“——走吧,帶我去辨認一下屍體。”
蘇格蘭和泰斯卡也跟著她去將那些被找出來的後沒有確認身份的屍體看了一遍,雪莉一路上都強忍著糟糕的心情,但臉色上依舊不太好看。
……這多少有些挑戰她的腦神經了。
這一切行動結束後,她回到車內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相對放鬆的姿勢坐下,好調整一下今天到此為止的負麵情緒。
失蹤的那幾人身份已經上報給了組織,接下來就看組織那邊怎麼安排了。
輿水憐也係上了安全帶,等待蘇格蘭發動車子。
“我們現在是直接回去嗎?”他一邊整理袖口一邊問。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這番話,蘇格蘭的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其餘二人都下意識的感覺到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竟是連呼吸都放輕了一些。
果然,在蘇格蘭接完電話後,他用一張陰沉著的臉傳達了消息。
“伏特加說組織已經找到了其中一個失蹤的研究員,讓我們過去。”
雪莉此刻像炸起毛的貓,她說:“我——我是說,這個’我們‘裡,也包括我嗎?”
輿水憐感受到她說出第一個字後,才開始壓製自己的情緒。
蘇格蘭:“……包括你一起。”
氣氛又是沉默。
雪莉會有抵觸也是理所當然,“組織的執行成員”和”組織的叛徒“,這兩個詞語放在一起會發生什麼根本不需要用腦子去想。
但泰斯卡不知道的是,雪莉研究的藥物本身就會用活人做實驗。
做人體實驗這件事,她無論如何也要被迫習慣和接受,因為這關乎著她的在組織裡的“本職工作”,如果她不能做到,那她的價值也會有所打折。
可讓她去觀摩一場可能會發生的血腥現場……
幾秒後,輿水憐感覺雪莉的聲音如一灘死水。
好像是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說:“我知道了。”
在這段無言的行駛中,輿水憐靜靜地讓自己的身體縮起來一些。
打破他們這壓抑氣氛的,是一陣極其響亮的警笛聲,輿水憐從後視鏡裡看到幾輛警車即將同他們擦肩而過。
……是警察。
蘇格蘭顯然也看到了,他抄起車內的棒球帽直接戴在了頭頂上,接著儘可能的壓低腦袋,讓自己不那麼顯眼。
雪莉以為是他看到警察才有這種反應,畢竟他們是老鼠見到貓。
然而輿水憐很清楚並非如此。
(……蘇格蘭是擔心被熟悉的人認出來嗎?)
他依稀記得蘇格蘭好像還有幾個同期,雖然論壇裡沒有詳細說過。
如果被認出來,不僅是他會陷入危險,他的親朋好友、他重要的人全都會陷入危險——組織是不講情麵的,組織的報複更是不會有理智的。
蘇格蘭之死的那一頁漫畫從腦子裡蹦了出來。
他為了保護那些重要的人,多麼毅然地選擇了自毀。
那些人對他無比重要,是他心甘情願以生命為代價去保守的秘密。
如果他一直做蘇格蘭,他就再也無法和重要的親人、朋友在明麵上相見。
(……這樣也太痛苦了。)
原本沾沾自喜的、甚至還在萌發不該有的期待的心情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輿水憐感覺自己在這一刻清醒了至少七成。
無論泰斯卡和蘇格蘭在一起相處多久,無論對泰斯卡來說蘇格蘭有多重要,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蘇格蘭”這個身份上。
可是他最終要回到諸伏景光這個身份,他是蘇格蘭,但他更是諸伏景光。
抱著絞成亂麻的思緒,輿水憐下了車,跟著帶路的蘇格蘭和伏特加他們彙合。
伏特加在見到三人後,表示:“大哥已經在裡麵了,動作快一點。”
一身黑衣的琴酒一如既往地佇立在房間中央,而在他背後的,是三位被縛住雙手,用黑布遮住了雙眼,並且雙膝跪地的研究員。
在聽到腳步聲後,他們發出了更大的嗚嗚聲,似乎是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已有了預兆。
而在他們背後的,是手持機關槍的科恩。
踏入正廳看到這一幕的瞬間,輿水憐感覺到雪莉的呼吸一滯,旋即又很快調整了過來。
琴酒將口中的煙滅掉,用腳將星火跺碎。
“——雪莉,過來。”他說,“看清楚他們的臉,被帶走的是這些人嗎?”
雪莉深吸一口氣,邁著步子走到那群研究員麵前。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如今和垂死掙紮的魚一樣她眼前,雪莉抿了抿唇,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她手在發抖,生怕自己會不小心說錯什麼。
琴酒沒打算將耐心用在這裡,強迫著繼續下命令:“——說話。”
雪莉吸了口氣,讓自己聲音平穩下來,“……還有一位不在,藤井俊彥不在。”
金牌小弟伏特加忙解釋道:“藤井俊彥那個叛徒已經單獨關起來了。”
雪莉大著膽子問道:“……那這些研究員呢?為什麼……”
“他們被港口Mafia帶走,今天又被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伏特加說,“但是,主動給港口Mafia提供情報的隻有藤井俊彥一人。”
“所以這些人他們是被牽連……”雪莉話音未落,就被琴酒的聲音壓了下去。
琴酒:“他們也一樣是泄密者。”
“既然已經確定了身份——”琴酒最後瞥了雪莉一眼,轉過身朝向關押另一位叛徒的地方走去。
但殘忍的行刑如約而至。
“——科恩,動手。”
科恩收到信號的第一時間就走到這幾人身旁,然後抬起了槍——
雪莉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她努力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而眼疾手快地輿水憐則是第一時間抓住了她的手腕,製止了她朝前。
——然後他伸手遮住了雪莉的眼睛。
很快。
一切都很快就會過去了。
槍響聲、來不及發出的慘叫聲、血液濺落到地上格外清晰的聲音。
一切混在了一起。
雪莉緊緊攥住了他外套的袖子。
輿水憐忽然明白為什麼雪莉不想來這裡了。
這無異於將她所行的“惡”以另一種更為□□的方式展現在她麵前,讓她再也無法回避和欺騙自己。
組織毫無疑問是“惡”。
而這一點,他也是一樣的。
他也是“惡”,他也早就做過一樣的事了。
從來沒有哪一次的行動讓他清醒的意識到他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組織的成員,善惡觀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痛苦方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靈裡。
哪怕是我自作多情,隻要蘇格蘭對我有一絲多餘的友善,也會成為他回歸他原本生活的不必要的刺,他想。
“泰斯卡。”琴酒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過來這邊。”
那是一條更為黑暗的、光亮也被隱去的道路。
輿水憐:“伏特加。”
伏特加:“怎麼了?”
“給我一把槍。”
“哦哦。”伏特加的聲音還有些期待。
所有的猶豫和不清醒都在這一刻徹底終結。
——他做出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