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
到底是在哪個環節暴露了?
輿水憐從沒感覺心跳如此快過,快到隨時要從自己的胸腔彈跳而出。
他用舌尖抵住上顎,嘴唇緊閉,好像這樣能帶來一點安全感。
趁著伏特加的視線不在他們身上,輿水憐第一時間就借著手機黑屏偷看蘇格蘭的表情。
——看不出問題。
波本收到消息了嗎?
……收到消息的話他應該會第一時間通知蘇格蘭吧?
難道說朗姆將消息的時間錯開了?先給自己發了消息,但還沒有發給波本?
朗姆……是不是也在防備波本?
這麼一來,他也許會選擇在波本和蘇格蘭碰頭成功後再將消息發給波本。
朗姆,是不是也在借這這個機會試探波本?
那自己呢,朗姆對自己是信任,還是也在用他沒察覺到的方法試探?
輿水憐從來沒發現自己能用這麼快的速度思考和處理問題。
……去會場的途中找機會放走蘇格蘭?
不,萬一剛才隻是蘇格蘭演技很好,其實波本已經告訴他他暴露的消息呢?
那蘇格蘭如果這個時候逃跑,組織第一時間就會懷疑波本。
蘇格蘭……大概不會願意這樣的。
輿水憐頭一次深刻明白了“進退兩難”這個詞的含義,不管是前進還是後退,都是一條看不到希望的絕路。
審訊兩個字就像從眼球刺入大腦的錐子,散發著明明白白的殘忍。輿水憐腦中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以不思議的速度翻滾著,無數個血腥的片段裹挾著泰斯卡的罪一起奔跑了出來。
這些記憶正在張牙舞爪的向他示威,告訴他很快他也要將這些好手段用在這位公安的臥底身上。
比如毆打、反複電擊、像烹飪好菜那般認真的敲碎他所有骨頭、刺穿他的血肉之軀……以最沒有人性的下作手段來攪碎他的自尊和高潔的靈魂,最後將一切美好的東西變成黯淡無光的殘渣,一起流入下水道的入水口。
讓敏感的人思考太多痛苦的故事走向,無異於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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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水憐主動提出:“我去接雪莉下來。”
他敲響雪莉辦公室的門,在聽到“請進”的聲音後,輿水憐推門而入,提醒道:“要前往會場了。”
雪莉看到泰斯卡時下意識的心裡一緊,“……我收拾一下就來。”
在雪莉轉過身收拾時,輿水憐從她筆筒裡順走了一支筆。
下樓後,他們上了不同的車。
這次雪莉不和他們同行,她乘單獨的車。
另一輛車上除了有蘇格蘭和輿水憐外,還有另外兩位後勤工作者,但他們要清點設備和資料,都沒有開車,最後開車的責任還是落在了蘇格蘭身上。
輿水憐坐在副駕駛上,捏著口袋裡那個很重要的單詞本。
從接到信息的那一刻起,他感覺四周的一切都變得陰森扭曲、充滿了未知的陰謀——比如後座那兩個後勤人員會不會已經配了槍?
說要緊急清點設備和資料會不會是說謊?
讓蘇格蘭坐在前排也許也是設計好的,因為這樣他就會被安全帶束縛住,沒法第一時間逃跑,必須按照組織的安排到達會場,然後開始焦頭爛額的尋找逃跑的機會。
他時不時從後視鏡裡觀察後麵二人的情況,然後將單詞本放在坐墊上,用身體和寬大的衣服擋住,製造一個視線死角。
接著,他保持著雙目直視前方的動作,用剛剛順來的那支筆,偷偷在單詞本上寫下幾個字。
一筆一劃,下筆極其緩慢,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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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碰頭的位置時,輿水憐特意關注了一下四周——波本還沒有來。
琴酒給他們指定的位置在一個寫字樓的小辦公室裡,也許是組織手中的眾多資產之一,雖然看起來有點寒磣,但他們又不是為了享受而來的。
這個辦公室的牆壁上還有一些灰色的金屬櫃子,裡麵鎖著些舊書和廢棄的實驗器材。
這裡和港口Mafia會麵的場合距離這裡隻有不到一公裡,雪莉則會在這邊辦公室和他們一起遠程監聽和港口Mafia的會談,然後實時給出回應,讓假雪莉能和港口Mafia的人正常進行對話。
但現在,輿水憐知道這個地點也是假的。
雪莉要去的位置不在這裡,這裡是專門用來圍捕蘇格蘭的獵場。
……而他,則是朗姆選中的最佳獵手。
蘇格蘭隱隱約約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臥底,時時刻刻察覺危險是一種保命的本能。
他要做的是去看、去聽、去想、去收集信息,然後讓這些成為自己破局的助力。
蘇格蘭隨口道:“雪莉他們還沒到嗎?”
他說話時,觀察著在場另外幾人的反應,泰斯卡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另外兩位後勤人員麵麵相覷,茫然的表情不似作假。
可蘇格蘭還是感覺不對,因為泰斯卡太“安靜”了。
比平時還要更甚幾分,說是安靜,就像是被關掉了電源的玩具,連生命特征都被剝奪了。
注意到蘇格蘭的目光,泰斯卡才“開機”,他問:“……是因為堵車嗎?”
“是嗎?”蘇格蘭佯裝隨意,“希望波本不要堵車,能早點和我們彙合。”
輿水憐心裡一直緊繃著,他感覺時間越來越緊迫。
蘇格蘭一直沒看過手機,也就是說波本還沒給他透露過消息。不能再拖了,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他走到櫃子旁,將裡麵蒙了一層灰的專業書打開,好奇的抖動兩下,然後用手抹去上麵的灰塵,翻開書來。
那兩個後勤人員聽到書頁抖動的聲音,下意識的朝這邊投來一眼。
見到輿水憐舉著書亂翻後,又將視線收了回去。
就是這個間隙,輿水憐已經做好了他想做的事情。
蘇格蘭忽然聽到泰斯卡發出感慨:“雪莉的辦公室裡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書。”
他轉身看去,泰斯卡正背對著他,將那本大書舉在手中——而他拇指的位置,正壓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景光、暴露、逃、追。”
輿水憐在寫時,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被後勤人員注意到,所以寫得很慢,水性筆的墨水都沁得亂七八糟,好在還能辨認出內容。
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錯愕的情緒猶如被驚起的鳥那般紛飛。
驚愕、疑惑、防備全在這一刻彙聚成化不開的濃墨。
前幾天擱在二人中間那層透明的隔閡在這一刻不複存在,諸伏景光幾乎是瞬間就理解了紙條上最後兩個詞語的意思。
泰斯卡用書掩著臉,飛快地朝他投來一瞥。
諸伏景光嘴唇翕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接著他掏出了手機,假裝看了眼屏幕。
泰斯卡在這個同時,放下了書。
諸伏景光收回手機。
接著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瞬間,飛快的奪門而出——
泰斯卡:“!”
同樣“反應過來”的泰斯卡將那本書扔在一邊,攥緊手中的紙條衝了出去,在經過垃圾桶時,他直接將那隻水性筆扔了進去。
老式寫字樓複雜的構造讓這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虛假追逃被拉長了過程,變成兩個追逐中的影子。
奔跑中,輿水憐感覺身子很輕、好像甩掉了一個時時刻刻拴在他心臟上的重物。
追著蘇格蘭跑下樓梯時,他竟然產生了許多不該有的想法。
——這樓梯應該再短一些,這樣蘇格蘭能更快逃走。
——這樓梯不該這麼短,他還能再多看一會兒他的背影。
如果那個背影就是他日後踽踽獨行時參照的道標,那他一定要趁著現在,深刻的、每一個細節都牢牢記住,將其刻錄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寫字樓被他們甩在身後,又回到了開始的那個小巷。
輿水憐停下了腳步,他舉起槍來,手卻像軟掉的棉花糖,仿佛生來就沒有按下扳機的力量。
諸伏景光同樣回望了過來。
百千句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舌頭也打了結。
諸伏景光知道隻要從這裡跑出去,坐上車離開就好,然後就能徹底和這永無安眠的生活說再見。
儘管他心中還有許多疑惑未曾解答,但他已經想明白了剛才發生了什麼,隻可能是組織的高層對泰斯卡下達了命令。
而泰斯卡卻選擇了放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