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一直記住這個吻的。
=
這是阪口安吾和輿水憐的第三次會麵。
隻是他沒想到每次會麵,對方都會給他帶來不得了的消息,看著津田報上來的輿水憐的異能力,他推了推眼鏡,掩飾心中驀然湧上的一絲悲情。
“……你下定決心了?”說完,他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
這兩天半的時間,對方到底做出了什麼考量自己不是很清楚了嗎?
他已經站在自己麵前了。
阪口安吾不是沒有調查過輿水憐的事,正是因為調查過,他才深知對方走到如今這一步有多麼不宜。泥濘之軀重返光明之下,編織出羈絆的網,身邊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不會對輿水憐說你這麼做是為了正義、為了大義,所有人都會感謝你,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這等於在踐踏他的心意,否定他的人格、否定他一路走來的全部。
“我下定決心了。”輿水憐笑著說,“異能特務科應該能幫我保存好我的身體吧?”
“會給你單獨設立一個特彆病房維持身體運轉。”阪口安吾說,“……不會讓你在這邊的世界被當做是‘死亡’。”
“不,我覺得死亡也不錯。”輿水憐說,“既然已經要從這邊離開,不如將我周圍的人從我和他們的羈絆之中解放出來。”
“你把這叫做‘解放’嗎?”
“如果我還活著,他們說不定會一直找我的。這對生者來說是執念和束縛吧,聽起來太殘忍了吧。”
現在,這個即將從肉身凡胎的世界中消失的人,正在承受著即將到來的殘酷的人。
居然說“被人記住是對那些人的殘忍”。
“我看不懂你……分明你是因為私心、不是為了大義,才自願放棄身體的。”阪口安吾發出了柔軟的歎息,“……可為了私心的人,不該說‘自己想要被他們一直記住,不想被忘記’嗎?”
“那不是私心,隻是單純自私吧。不過我不想批評自私,因為我也是個自私的人。”輿水憐說,“但是這種事太痛苦了,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他們,為什麼要做這種折磨他們的事啊。”
阪口安吾一時無言,他想儘可能說些好聽的話。
什麼啊,這種送人上戰場,仿佛還是對方永遠回不回了的戰場,這感覺真不好受。
“我們會好好保護你的身體,方便你……隨時歸來。”
哪怕希望很渺茫,他想。
“還有其他的要求嗎?我們會儘可能的幫你滿足。”
“還真有一個。”輿水憐露出了“你終於說到我想問的話題了”的表情,“之前我在組織的人麵前假死那次,不是有異能者幫忙篡改了當時在場的人的記憶和認知嗎?讓他們對我的死亡直播這件事變得印象模糊,根本不記得我這個人,我想再請這位異能者幫忙一次。”
阪口安吾愣了下。
他知道輿水憐說的這個人是誰,畢竟對方經常要處理這類事務。
不過,與其說是消除記憶,不如說是將對方的記憶混淆。
變成“好像有這麼回事……但是怎麼都想不起來”這種混沌的狀態,到最後,當事人也會分不清事情的真偽,大多數人便不再深究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
“……幫我將我的朋友和家人的記憶篡改一下吧。”輿水憐說,
“隻有這件事,我自己沒法辦到,隻能拜托你們了。”
阪口安吾沉默了幾秒。
在輿水憐都以為“他不會要拒絕吧”的時候,他才點頭同意了。
“我明白了。”他拿出手機發了個消息。
輿水憐問:“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現在時間很急迫吧?”
“我給上麵通報一聲,馬上給你消息。”阪口安吾說,“麻煩你在這裡留一會。”
“好。”
=
雖說是通報,但也沒那麼快。
輿水憐坐在休息室喝咖啡,沒想到先等來的不是阪口安吾的電話,而是中原中也的消息。
【我在異能特務科門口的花店旁等你。】
……前幾天他還騙了中也,現在有點不知怎麼麵對他。
不過,中也這麼急著找他,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
等他到了花店旁,看到的就是有些焦躁地站在那裡的中原中也,身上那生人勿進的氣場全開,把旁邊買花的顧客都嚇到了。
輿水憐走到他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也,你嚇到旁邊的客戶了哦。”
“……還不是因為……”中原中也剛想說“還不是因為你”,但在看到輿水憐毫無陰霾的笑容後,這句話如鯁在喉說不出口了。
這家夥,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吧?
……即便如此也要露出這種笑容嗎?
“我已經知道了。”中原中也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我不該冒著風險來找你,但是接到消息後我沒法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港口Mafia的消息還真靈通。”輿水憐說,“森先生也不擔心你直接來找我會暴露這件事嗎?”
中原中也頓了頓,他說道:“boss的考量我是明白的。他會默許我來找你,對他來說你改變了心意也許不是壞事。但是,我並非是因為這些才來見你,我隻是——”
“我明白。”輿水憐說,“抱歉,前幾天我說謊了。我就是森先生要找的那個‘異能力者’,你要殺掉我嗎,中也?”
“……彆說蠢話了。”中原中也氣不打一處來,“我討厭這樣的僵局,因為有那個特異點作為攪局者,所以我必須不傷害你,但是不犧牲你又沒法解決那個特異點。”
他已經許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無力感了。
“彆用‘犧牲’這個詞啊,我又沒死。”輿水憐說,“隻是換了個地方活著而已。”
“那被你留下來的人怎麼辦?他們可是會一直記著你的。”中原中也說,“見不到麵的‘活著’,真的能用‘活著’來形容嗎?”
“這點你倒是不用擔心,異能特務科那邊已經和我說好了,會幫我消除那些人的記憶。”
中原中也隻感覺到莫大的悲哀。
他無法理解,他也不願意去理解。
“那個能力者我知道,與其說是消除,不如說是將你從彆人記憶中一個具體人變為一個抽象記憶碎片。”中
“你將無聲無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的一切都將被人抹去,你的名字再無人知,你也許在他們的記憶中會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你不覺得害怕嗎?”
“中也是第一個問我會不會害怕的人。”輿水憐坦誠地說:“……當然害怕。但是對我說,帶著充滿價值的人生赴死,是非常幸福的事,至少沒讓我留下太多遺憾。更何況,我又不是真的死了。”
輿水憐今天說了太多次“我又不是真死”這種話。
就像是反複說服自己。
“異能特務科那邊看來商量好了。”輿水憐看著自己手機忽然彈出的消息,“我差不多要走了。”
他抬頭看了眼還未落下的太陽,說道:“現在說午安已經晚了……那就提說晚安好了。”
“中也。”他說,“雖然很土氣,不過我還是想說一次這個台詞——祝你幸福。”
說完,他朝著異能特務科冷灰色的大樓走去。
“我不會讓他們篡改我的記憶。”
中原中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說道:“做得到的話就來試試看啊。”
他是絕對、絕對不會忘記的。
=
“我問最後一次,做好準備了嗎?”
“當然,請開始吧。”
“……半小時後會讓你的身體移出操作艙,真的就無法回頭了。”
“也就是說這半個小時是給我的反悔時間?謝謝,不過我不需要。”
“艙門打開了,已經可以……進去了。”
“阪口先生,答應我的事不要忘記。”
“……我明白。”
“再見。”
=
電子海的世界中,意識以比往常還要快的速度複蘇了。
輿水憐就像打開了性能限製開關,將全部的能力釋放出來那般,在這片無主之地掀起洶湧肆虐的海浪,浪花蔓延到這片區域的每個角落,像靈巧的觸手那般將所有的敵人探查出來。
以狂氣的怒火將其燃儘。
以不可動搖的決心將其全部絞殺。
——怎麼能讓你奪走大家的未來。
——他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
坐在辦公室的諸伏景光猝然抬頭,卻隻能看到窗外正在西沉的太陽。
他的心撲通狂跳,巨大的失落感自胸腔貫穿全身,一股奇異的、酸楚又荒謬的預感衝上腦海。
——他好像再也見不到這輪灼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