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惜(2 / 2)

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

齊衡玉譏誚地一笑,視線落在滿屋子富麗堂皇的陳設之上,冷冰冰的金石器具束之高閣,隻遠觀而不可褻玩。

他倏地出聲道:“我不會納你的庶妹進門,所以你也不必強忍著惡心留我在正屋。”

話說出口的這一刻,齊衡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鬆柏院。

隻留下眼眸通紅的杜丹蘿無措地落下淚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卻是怎麼也沒有勇氣出聲喚住他。

*

在人丫子手底下討生活的那幾年裡,婉竹甚少生病,天不亮就要起來漿洗做飯,動輒還會挨那個人牙子的一頓打罵。

若是有個傷寒發熱的,捂著被子熬一夜也就好了。

可如今的婉竹卻是嬌氣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裡被齊衡玉作弄的著了涼,晨起時便覺得頭昏昏沉沉得厲害。

到了午間用膳的時候,她便發起了高燒,拖到晚膳前夕,婉竹已躺在床榻上說起了胡話。

金玉、容碧等人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她,各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能想的法子卻也隻有絞了帕子替她擦汗。

好在靜雙帶著回春館的大夫來了竹苑,那大夫替婉竹把了脈之後,捋著自己發白的胡須道:“這位姑娘是積勞成疾、又時常勞神勞思。入了寒氣之後將以往的病症都一起勾了起來,好在於性命無礙,喝兩劑藥就好了。”

靜雙忙將診金遞給了那大夫,又親自去抓藥。

關婆子知曉婉竹性命無憂,當即也歎了一聲:“姑娘和我家那女孩兒一樣的年歲,我家那個還是一團孩子氣,姑娘卻這般老成聰慧。”

可見從前吃了不少的苦。

小半個時辰後,靜雙將藥取了回來,金玉忙去廚灶間燒爐煎藥,屋內便隻有容碧、蘆秀伺候著。

蘆秀年紀小,守了一會兒之後變哈欠連連,容碧覷她一眼,指了指床榻邊的小杌子,“你先眯一會兒,待會兒我跟你換。”

話音剛落,外間的庭院裡卻響起了靜雙驚訝無比的聲音,“爺怎麼來了?”

麵色沉沉的齊衡玉並未搭理靜雙的話語,而是大跨步的走進了裡間。

他一進屋,容碧和昏昏欲睡的蘆秀頓時打了個激靈,連忙迎上前道:“奴婢見過世子爺。”

此刻的齊衡玉心情不善,懶怠與這些奴婢們多話,連叫起的話也省了,一徑走到了鑲雲石架子床旁。

婉竹正麵色通.紅地躺在床榻之上,燭火搖曳,他隻能透過朦朦朧朧的簾帳去勾畫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形。

他想,今夜被愁雲慘霧籠罩著的他無處可去,也一句話都不願意說。

能避來這竹苑躲一躲是非和閒言碎語也是好的。

齊衡玉掃一眼病容滿麵的婉竹,便出聲問容碧道:“你們姑娘怎麼突然病了?”

容碧戰戰兢兢答道:“今日晨起時姑娘就發了熱,關嬤嬤要去請大夫,可姑娘說她能撐得住,不必這般大動乾戈。到了晚間便說起胡話來了。”

這話一出,齊衡玉霎時想起了昨夜他肆意妄為的行徑,和婉竹雖然不願,卻不敢推拒的模樣。

她應是在那個時候染上了風寒。

“你們姑娘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性子太膽小。下次遇上這樣的事,全由關婆子做主就行。”齊衡玉說罷,便往臨窗大炕上一坐。

婉竹的針線籮筐還放在桌案上,齊衡玉挪挪指尖就唾手可得,他便也拿過來瞧了一瞧。

那針線籮筐裡正擺著一個繡繃,上頭縫著墨竹紋的花樣子,取的是“節節高升”的寓意,一看便知是要做給他的活計。

齊衡玉自小到大的穿戴之物都是由府裡的繡娘縫製的,李氏不善女工,從沒有為他做過一針一線。

杜丹蘿就更不可能了。

是以婉竹還是除了繡娘之外,頭一個為他做針線活的人。

他居於高位久了,心安理得的接受旁人的服侍和討好,並不知曉這一針一線之間藏納著多少心血和汗水。

如今將那繡繃握在手心,體悟到凹凸凸起的痕跡,恍惚間仿佛瞧見了婉竹安靜地坐在臨窗大炕上,為他穿針引線的模樣。

他心裡劃過些異樣的澀感。

也正是在這時,躺在床榻上的婉竹再度說起了胡話,先是一聲如小獸低鳴般的泣音:“娘。”

哽咽著的、帶著濃濃哭腔的一聲呼喚。

齊衡玉放下了手裡的繡繃,起身走到了床榻邊上,便見婉竹柳眉微顰、眼角垂淚,素白的小臉上寫滿了無措與驚慌。

“娘。”她再度哽咽出聲,即便是在夢中,淚珠卻也如潮般從眼角湧出。

齊衡玉不知怎得心口悶悶得發緊,他立時吩咐容碧,“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他又破天荒地發起了善心,拿帕子替婉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爹爹,彆打我了。”

“婉竹好疼,身上好疼。”

她夢中的囈語不斷,哽咽著的痛呼聲如鋒芒畢露的銀針一般,一下下戳進了齊衡玉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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