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根絲牽引著拾荒之路, 結在喉嚨內痕癢得似有還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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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京都本宅待得時間越久, 我的共情能力就愈發強大。
當赤司征十郎質問我的時候, 我的靈魂仿佛擠進了另一個陌生的意識,她裹挾著巨大的悲愴感呼嘯而來, 一絲遲疑也無, 淚水便迅速蓄滿了眼眶。
我感到很抱歉。
設身處地站在赤司詩織的角度, 那個早已消散的魂靈再度重生在我的軀殼上, 睜開塵封多年的雙眼,以過往、懷念的眼神, 親眼見證著當年那個瘦弱、稚嫩的孩童如今成長為清雋少年。
母親這個角色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很多年。
當赤司詩織選擇獨自站在陽台上,以孤絕而無可挽回的姿態一躍而下時, 她得到了屬於她的解脫,但這對於赤司征十郎而言卻是一場盛大的災難。
“抱歉, 小征。但我是愛你的。”
我無法給出承諾, 寄希望於用一句輕飄飄的“愛”撫平他所受到的萬分之一的傷害,我隻能說抱歉, 重來千千萬萬次,我依然會選擇這樣做。
多麼卑劣的做法啊。
用一張相似的臉挑開結痂的回憶, 將自己代入角色,搏他心存的一絲憐惜,達成目的後,又毫不猶豫地拋棄。
“愛?”赤司短暫地愣了一下, 大概是很久不曾聽見這樣軟弱的詞語, 一時之間, 他竟有些無法理解。
他仔細地看著我,仿佛是再一次重新認識一般,他緩緩放下了捂住左半張臉的那隻手,像是坦誠露出醜陋的傷口——那隻與眾不同的異色眼眸。
赤司征十郎擁有一雙漂亮的鴛鴦色眼眸,右眼是溫暖如太陽的紅色,左眼則是略顯淺淡的橙色,打量人時,總給人一種冰冷、毫無感情的金屬色澤感。
剛才同我說話時,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左眼,明明是在質問我,卻底氣不足,不敢雙眼直視。
為什麼呢?
因為這是罪惡的烙印,是異端的證明,它象征著他徹底背離了母親曾經所希望他走上的那條路。
所以他內疚,他羞愧,連怨恨也不敢光明正大。
“你……是愛我的?”他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這份希冀太過微弱,卻又異常珍貴,像是久違的黑暗中重新燃起的一小束火光,它是那樣的沉重,我一時有些遲疑,不敢輕易褻/瀆。
“你以何種身份愛我?”
何種身份?
對於我假意扮作“赤司詩織”的形象這件事,他並非毫無察覺,相反,潛意識裡赤司征十郎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知肚明,但他仍放任這件事的發展,放任我彆有用心地靠近。
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沉溺於幻夢中,借他人之口,開釋自身的枷鎖。
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心思。
這份沉重的罪孽他已背負了十多年,每過一日,心中的壓力便加重一分,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很自責,那個內心深處真正的他其實真的很自責,但他無能為力,他找不到出路,無法說服自己,同樣,也無法從這黑沉的煉獄之中真正解救自身,隻好愈陷愈深,泡在汙濁的血汙之中,徒勞地仰望天上的星辰。
倘若此時有一個人願意精心地為他編織一場夢境,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告訴他“沒有關係”,伸出手輕撣他的肩膀,撣落灰塵,仿佛無形之中也解開他脖頸間沉重的枷鎖,即便是逢場作戲,那他也是願意的。
但,我是以何種身份愛他呢?
這個問題有兩種答案,無論選擇哪一種都是割裂兩者的關係,一旦選擇其一,即便擁有同一張相似的臉龐,也要徹底將兩者區分看待。
我在逼赤司正視自己的感情,他何嘗不是在逼迫我舍棄虛假的身份呢?
我曾憑借這張臉,憑借這份便利肆無忌憚地侵占他的內心空間,像菟絲花一般不知疲倦地汲取他心頭的血肉,以此滋養自身,我利用他的愧疚獲取他的憐惜,他的好感,他的愛意。
我曾給自己披上了一具空殼,努力思考、勤加演練,儘力使自己的行為貼近原主人,因為這是捷徑,是通向赤司征十郎心扉最快速的方法。
如今,被他戳破,他要我二選一。
但是,如果我毫無保留地道出真相,這看似美好、純潔的幻夢背後早已爬滿蛆蟲的現實,你真的能夠接受嗎?
在蛇的引/誘之下,早就過界的人,不正是你嗎。
“我以鹿島砂糖的身份愛你。”
以“鹿島砂糖”的身份敲定的男女之愛,撕扯開親情的外皮,內在充斥的是情/欲,是衝動,是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