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讓阿飛還幼小的心靈受到一定衝擊,他離開母親獨自生活才兩年,且所有時間都在深山和荒原中度過,對人世的所有認知都來自於母親的灌輸,從未親身體驗過來自人類的惡意。
白飛飛雖然陰狠惡毒,但對自己的兒子到底還有幾分憐愛,她告訴他這世上一些新鮮和美好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教會他外麵的世界是多麼混亂,人便逝去了。
人怎麼能這樣狠毒?!
怎能因為這點事就下此狠手?
“正如你所見,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江湖中人以武犯禁,他們仗著手中的兵刃,肆無忌憚地將屠刀揮向普通百姓,還不用受到律法的懲治。”她看著身旁麵色陰鬱的阿飛,淡淡說道,“許多事情本就沒有道理可講,你要做的,便是讓自己不斷強大起來,強到沒有任何人可以欺負你的那一天,強到你可以定製規則,重新書寫武林的新篇章。”
阿飛怔怔抬頭:“我不懂……”
凝光溫柔地伸手撫過他的麵頰:“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你還小,多的是時間等著你呢。”
阿飛難得一見地悶聲反駁她:“我不小了。”
他不喜歡聽她說這種話,從七歲開始獨自求生的時候,他就已經脫離了小孩子的範疇,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上,他從沒把自己當成弱小的孩童看待,也從不因為年紀就覺得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活在她的庇護之下。
他還不太明白自己這種心情是什麼,他隻知道,他很喜歡她把自己當成大人一樣正常相處,而不是一個需要特殊照顧的孩子。
當然,雖然嘴上不承認,阿飛心裡其實是竊喜於這種區彆對待的,單獨授課的武師,跟在身邊學習的機會,親自提點和考驗,還有不必跟他人擠著睡的屋子,酷暑天的冰盆,飯食裡每頓都少不了的雞蛋和肉,他很清楚自己有多讓人眼紅。
或許,是因為一旦承認了是小孩子,就會被莫名地排斥在外,就像有些話她不會告訴他,有些事情她不會讓他參與,每次隻會告訴他,等自己長大就知道了。
阿飛頭一次對快點長大產生了一種急切而渴望的念頭。
凝光笑著在他額上點了點:“好吧,你的確不小了,你已經是個能為我分憂的男子漢了。”
阿飛瞬間又高興了些,真是個很好哄的小男孩。
過了會,凝光拿出晚上要學習的內容跟他講,林詩音照常跟在她身邊旁聽,她沒什麼事的時候,總是喜歡湊過來看凝光給阿飛講課,順帶著自己也能學許多東西。
“……這便是孟母三遷的由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至關重要,孟母一個弱女子,搬家絕非易事,可她為了兒子能在一個好的環境中學習,願意一次又一次地搬來搬去,若非對兒子深切的愛,很難做到這一點。”
阿飛低著頭不說話,卻能叫旁人輕易感受到,他這會心情似乎不大好。
燭光映照著他上半張臉,從上往下看去,隻能看得到他挺直的鼻梁,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以及低垂的眼睫,倔強中帶有一分不太明顯的冷漠,就像頭行走在雪地中的幼狼,沒有什麼能令他屈服。
凝光詫異地問道:“怎麼了?突然不高興,難道有什麼心事嗎?”
阿飛抬眼看她,眉心微斂,黝黑明亮的眸子泛起淺淺波瀾。
凝光溫聲微笑:“若有為難之處,不妨對我說說,說不定我可以幫上你的忙呢。”
阿飛輕輕搖頭,頓了頓,他才低聲開口道:“我隻是……突然想起我娘了。”
凝光了然,剛才的課文的確很容易勾起每個人對母親的回憶,尤其阿飛的母親兩年前就去世了,心中對母親更是懷念,自己剛才講的那些內容,他聽了想必很不好受。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安慰阿飛,就看到他突然紅了臉,低著頭繼續小聲道:“您方才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娘以前,也是這樣坐在燈下教我認字的……”
林詩音看了頓時母愛泛濫,對阿飛的憐愛簡直能從胸口淌出來,玩笑般說了一句:“莫非阿飛想說,你想認凝光做你娘親?”
阿飛眼睛瞬間一亮。他抬起頭來,自以為不明顯地一瞟一瞟地看過來,眼巴巴的濡濕的小眼神裡,誰都能看得出來他腦子裡的念頭。
凝光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地無蹤無影。
她扯了扯嘴角,沒什麼表情地說道:“我今年不過二十三歲,沒有能力生出一個十歲大的兒子,給人當娘這種事就算了吧。”
阿飛乾巴巴地哦了一聲,他絲毫不知危險即將來臨,仍舊低著頭,消化著心裡莫名而至的那股失落的情緒。
凝光眯著眼看他,心中哼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回去將今晚學的課業抄十遍,再寫一篇不低於五百字的讀後感,再將《勸學》從頭到尾背下來,明晚我挨個檢查。”
阿飛恨不得拔腿就跑。
凝光見他跨著小臉低頭一筆一畫寫字的模樣,心裡的氣才消了些。林詩音悄悄往後坐了坐,儘量離她遠一些。
她心裡哭笑不得的想著,原來即便從容如凝光,也會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