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一點不謙虛地微笑:“王爺,我在塑造沉秋這個角色時,參考的原型就是不才區區在下,他會的,我都會。他不會的,我也會。”
“是嗎……?”趙楷遲疑地問。
見他似乎不信,行秋也不多話,以指並劍,一道藍盈盈的水劍向身旁的樹上砍去,一根手腕那麼粗的樹枝掉在兩人腳邊。
趙楷瞪大了眼,他撿起樹枝,對著斷麵看了看,又盯著行秋掩在袖子裡的手不錯眼。
“剛剛那是什麼?”要不是顧及禮儀,他甚至有種把對方的手捉在手裡看個夠的衝動,“你的指尖剛剛飛出去的那個。”
趙楷比劃著行秋剛才的姿勢。
行秋:“是我自己悟出來的一種功法,王爺可以把它看做是內力的一種表現形式。”
“這樣啊……”趙楷似懂非懂地點頭。
“對了國師,你再好好跟我說說運動會的事。”趙楷將話題導回正軌,“你先前說的那些項目,好些我都沒有聽過,比如這個長短跑……”
“王爺叫我行秋就好。”行秋笑眯眯道,“或者枕玉也可以。”
趙楷從善如流地笑著改口:“行秋。”
行秋便將比賽的所有項目和趙楷講了一遍,包括各地選拔標準,報名對象,賽事流程,以及場地的布置等等。
趙楷聽完,心裡有數了。
這事有多重好處,不需要花費太多人力物力,隻要百姓們看的高興,便能承他一份情,畢竟這事他是最大的負責人之一。
其次,辦得好了,父親也會高興,對他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想到這裡,趙楷十分大方地說道:“這事你寫個具體章程,從報名人數到需要花費的金額,寫好了拿給我,我立刻讓各地著手去辦。”
章程自然早就寫好了,隻是需要過兩天才能拿出來。
從趙楷的宅子裡出來,行秋一個人走在街上。
運動會的順利在意料之中,他在煩惱,要怎麼才能自然不留痕跡地提起閱兵典禮這事。
最理想的狀況是趙佶自己提出來,因為插手軍隊在任何朝代都是不明智的舉動,很容易被當權者無端猜測,哪怕他再受皇帝寵信也不能輕易張這個口。
所以他才會按照後世的場景,用大量筆墨在書中描寫了諸多氣勢磅礴的場景,就是想引出趙佶的興趣,誰想今天見麵,趙佶並沒有提出這事。
或者,他可以走趙楷的路,先引趙楷上鉤,再由他去給趙佶說,效果說不定還更好一點?
正走著,餘光瞥到前方站了兩人堵住去路。
“楊誌。”行秋挑了挑眉毛,視線移到旁邊,嘴角笑容放大,“魯達。”
攔住他的正是魯智深和楊誌,二人手中各提一個包袱,背後掛著氈帽,衣擺下方和靴子上沾了星點泥土,一副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的打扮。
魯智深也不繞彎子:“灑家和楊誌兄弟不做頭領了,不知能否在官人這裡討口飯吃?”
行秋笑容燦爛:“來了就是兄弟,隻要有我在一天,斷不會少了二位兄弟一口肉吃。”
這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他的副隊長這不就有了嗎?
至於楊誌,可以讓他管一百個人,受武鬆和魯智深的領導,同這二人一起,教授府中私兵們武藝。撇開其他不談,楊誌在梁山一眾功夫高強的軍官中都能排到前幾名。
他根本不提小種經略相公那一茬,徑自帶著兩人回家,武鬆對二人的到來欣喜異常,時遷也跟著表現出歡迎的姿態。
等魯智深和楊誌洗涮一淨,換上仆人提供的新衣,又報餐一頓後,行秋才說了對二人的安排。
“區區不才,蒙受聖恩,被官家封了國師一職,手裡正好有幾個空出來的位子。”在魯智深和楊誌期待的目光中,行秋繼續道,“隻是,我這個國師到底是虛名,比不得一些手握實權的大官,所以能給你們的,也隻是些不起眼的職位,若是想奔個遠大前程的,我恐怕暫時沒這個能力。”
行秋覺得醜話得說在前頭,自打他幫宋江做了官,肯定有心思活絡的,想著依靠自己走宋江的路,吃朝廷這碗飯。
但宋江是文人,又有多年吏員的工作經驗,到底好上位些,這些沒什麼學識的武夫沒法與之相比,他得把這事提前告訴他們,比如楊誌,免得希望太大,失望也更大。
魯智深對這個不太在意:“能有個正經差事,灑家就已經很知足了。”
他身上還背著人命官司,至今依舊是官府通緝的逃犯,能有個安穩的容身之所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敢想其他的。
楊誌見他這麼說,便也跟著道:“官人能收留我等,便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他想的是先脫離二龍山,哪怕暫時得不到什麼官職,在皇上寵信的臣子跟前做事,多少能尋到些機會。
行秋見二人識趣,臉上笑容更真誠,便提出讓魯智深做武鬆的副手,楊誌在二人之下,管一百個人。
兩人對這個安排都很滿意,背靠天子紅人,手下又能領一兩百號兵,前景眼看著一片光明,出去了逢人說起也是麵上有光的事。
定下差事後,行秋又問二人:“我這裡還缺個百人小隊長,你們可有相熟的功夫高強的好漢?”
魯智深立刻喜道:“灑家有個兄弟,名叫史進,是華陰縣史家莊史太公之子,曾跟著王進教頭學了一段時間的本領,一身功夫差不了灑家多少,官家若看得上他,灑家這就寫信讓他過來。”
行秋挑了挑眉:“王進?你是說曾經在禁軍任教頭的王教頭嗎?”
魯智深咧著嘴:“不錯,正是此人。”
“說起王教頭,那也是個響當當好漢,唉,不說這個了。”行秋撇開話題,“史進現在在什麼地方,他願意來我這小廟嗎?”
“這個……”魯智深有些尷尬地抓了抓光溜溜的腦門,“史進兄弟與少華山上的人結交,被人告發到縣令那裡,縣令派兵包圍史家莊,史進兄弟殺退了官兵,就去少華山落草了……”
行秋也想起來史進的相關事跡,唔,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叛逆,中二,不失熱血,喜歡學彆人混社會的小青年。
史進的功夫自然不差,不過行秋完全沒有把握,這人願意聽魯智深的話,來自己這裡當差。
因為他本質上跟魯智深、武鬆或是楊誌這幾個被迫落草的不同,史進心裡很樂意過那樣的生活,嘯聚山林的生活彆提多快活,怎會來他這裡被人管轄?
這麼想著,行秋還是對魯智深道:“無妨,隻要不是蓄意殺人,或是大奸大惡之徒,我並不在乎手下的來曆和出身。”
魯智深當即說道:“我這就給史大郎寫信,叫他前來。”
正要去桌案上拿紙筆墨寶,魯智深忽然尷尬地立在原地,他怎麼就忘了,自己連字都不認得幾個,怎麼給史進寫信?
他咳嗽一聲:“灑家大字不識幾個,不知能否請官人代筆?”
行秋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你口述,我來執筆。”
筆尖剛落在雪白的紙上,行秋突然想起來什麼,臉色一僵。
糟了,他怎麼忘了自己這手糟心的字!
魯智深和時遷雖然不識字,但識字的武鬆和楊誌都在旁邊看著呢,他曾經還騙武鬆自己寫的是波斯文,這要是被拆穿了,自己一張臉真是沒處放!
“嘶——!”行秋低低痛呼一聲,左手按著右手的腕骨輕輕揉捏,一眼就能讓人看明白是怎麼回事。
“官人怎麼了?”武鬆鋒利的眸子直直看向那截白皙瘦削,看不出一點傷的手腕,“難道是不小心拉傷了筋骨?”
行秋放下筆,臉上擠出一絲故作堅強又無奈的微笑:“是啊,昨日練劍時不小心傷到腕骨,本以為沒什麼大礙,誰知連提筆寫個字都費勁。”
武鬆責備地看著他:“安神醫就在府上,官人怎麼不讓他看看?”
行秋苦笑一聲:“這不是以為隔一會就能好嗎?”
武鬆板著臉,突然將手搭在行秋手腕上,兩個手指輕輕捏著,似是在感受皮膚下看不見的傷。
行秋被他嚇得心跳都亂了兩分,就怕被武鬆看出來自己在裝病。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放自然些,雙眼盯著武鬆的表情,就怕對方蹦出來一句“這不是好好的?”
武鬆檢查過行秋的手腕,不青不腫,也沒發現哪處有淤血堵塞。
他常年練武,對這種摔打的皮肉傷早已習以為常,不用去醫館,一些小傷自己就能看個七七八八,但他無論怎麼看,都沒有從這截一看就是讀書人的腕骨上看出任何異樣。
武鬆眼中有疑惑閃過,行秋急忙抽出自己的手,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先彆管這個了,我一會就找安神醫處理,你去幫魯達寫信吧。”
“好。”武鬆便暫且放過這事,邊聽魯智深口述,邊在紙上筆走龍蛇。
信的內容很簡單,總結就是,上司和善,酒肉管夠,一來就當官,還有俸祿拿,又有多個武藝高強的好漢可切磋武藝,往後不用再過被官府通緝的日子,速來!
武鬆放下筆,抬眼問道:“官人,信寫好了,還有什麼吩咐?”
行秋沒其他要交待的,目光在信紙上掃了一圈,心裡不免酸溜溜的。
自己博學多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寫一□□爬字,武鬆隻跟著師父認了兩年字,字寫得雖然談不上多好,卻遠遠甩出自己幾條街。
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魯達你快把信送出去吧,隻盼著史進兄弟能聽你的話,早些來東京和咱們聚首。”
魯智深也不耽擱,拿了信腳步匆匆往外走。
武鬆在旁邊提醒他:“官人,您彆忘了去找安神醫看看,畢竟傷及筋骨,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話音剛落,安道全從門外步態悠閒地走進來:“什麼病根?誰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沒什……”
行秋話還沒說完,滿腔關切的時遷搶著說道:“官人練劍時傷了腕骨,提筆寫字都費勁,安神醫,你快給官人看看。”
“哦?手腕傷到了?”安道全兩根手指撚著胡子,“哪隻手?伸出來我看看。”
“右手。”行秋說道,隨後開口趕武鬆和時遷出去,“這裡留安神醫在就行了,你們自去忙吧,彆全湊在這裡了。”
武鬆還有事可乾,時遷自領了虞侯一職,一個差事也沒領,一直在府上吃白飯,能有什麼忙的。
聽出來行秋不想讓人旁觀,武鬆和時遷雖然關心他的傷情,也隻能不情願的告退。
屋子裡隻剩下安道全。
實在瞞不過去,行秋隻能無奈承認:“不用看了,我手腕沒受傷,剛才都是騙他們的。”
他算是深刻明白了,什麼叫一句謊話要用無數個謊話去圓,要是他能再謹慎些,哪至於落到如今進退兩難的地步。
安道全奇了:“這又是怎麼說?”
“唔……”行秋乾巴巴笑著,“魯達要給他一個兄弟去信,偏偏自己不識字,便找我代筆,但我的字又實在太拿不出手,所以隻能……”
是在魯智深、武鬆、時遷三個人麵前丟臉,還是在安道全一個人麵前丟臉,怎麼算都是後者更劃算些。
安道全想起那封費了好大勁才能辨認出來的書信,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就你那春蚓秋蛇,手忙腳亂,翻江倒海,獐頭鼠目的字,也難怪要捂這麼嚴實,你真是白長了這麼一張讀書人的臉蛋。”
“額……”行秋尷尬撓頭,“也不用這麼說我吧……”
連用四個成語來貶低他,他的字到底是有多難看?
好吧,確實是很難看……
安道全恨鐵不成鋼地對著他歎息許久,每歎一口氣,行秋隻覺得頭上罪孽就深重一分,好在他沒在屋子裡待多久,隻是閒的沒事做溜達到這裡,很快就回去了。
行秋連忙關上門,不服氣地拿了筆,準備最後再掙紮一次。
他明明能寫好,也知道該怎麼寫好,但他的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識,完全不受控製,寫出來的字一個比一個不堪入目。
心塞塞。
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