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門被緩緩打開。
門後,那女子雖穿著中原服飾,眼珠卻是琥珀色,輪廓也比中原女子稍微深一點。
甫一見到明長宴,她渾身一震,雙腿一軟,跪在門口,緊接著,脫口而出便是大月氏的語言。
明長宴愣了下,“小鈴鐺!”
懷瑜道:“她喊了什麼?”
柳況答:“我隻會一小部分大月氏的語言,她喊的應該是小王子。”
明長宴扶起小鈴鐺,此女淚水決堤,好似漂浮之人泊岸,抓著明長宴的手臂,如同抓著半截浮木,肝腸寸斷。
哭夠了,小鈴鐺猛地跪在地上,將頭磕在木板上,看模樣是要長跪不起。
二人說的都是大月氏的語言,懷瑜聽不懂,便盯著柳況。
柳況被這個小祖宗盯得背後一片發麻,隻得硬著頭皮強做翻譯。
“看來,這個小鈴鐺是明公子妹妹的侍女。”
懷瑜問道:“還有呢。”
“她似乎在道歉。”
小鈴鐺跪在地上,確實在道歉。
明長宴問道:“伊月怎麼會來中原,我不是說了再過一年就把她接來嗎,你們都由著她的性子一同胡鬨嗎!”
小鈴鐺哭道:“國主那些日子實在可怕,對下人動輒殺頭淩遲,對公主也沒有好臉色,還要把她獻給南梁國的四皇子陸行庚。公主心裡很害怕,實在是等不到您回來,便半夜的時候收拾東西逃走了,想親自去找您。到了中原,我們在一家客棧休息,公主會說幾句中原的話,我什麼也不會說,哪裡也不敢去。當時我們已經到了廣陵,很快就能到臨安府了,又過了兩天,來了一個男人,拿著您的銀鐲,說是您的朋友。”
明長宴心道:我的朋友?我哪門子朋友知道我有個妹妹!
他站起身,提高聲音:“你就讓伊月跟他走了?”
小鈴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開口:“我……我當時被支開,公主讓我去收拾行李準備出發,誰知回來的時候,她就不見了!是我不好,我沒看住公主……”
明長宴心一軟,扶起她:“我沒有怪你。我問你,你記不記得那個男人長什麼樣。”
小鈴鐺猛的擦了一把臉:“我、我就看了一眼,雖然我描述不出來,但是……隻要我能見到,就一定能認出……”
“對了!我還記得那個男人身上配著的一個十分彆致的玉佩,上麵是……”
明長宴神情一變,難以置信的愣住。
懷瑜問道:“她說了什麼?”
柳況遲疑片刻,回答:“玉佩?她說帶明公子妹妹走的那個男人腰上,懸掛著一枚玉佩。”
懷瑜道:“是不是羊脂白玉,麒麟踏雲。”
柳況道:“你怎麼知道。”
懷瑜上前,扶著明長宴的肩膀。
明長宴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那塊玉佩,伊月見過。我曾佩戴在腰上,她見過,還加上銀鐲,才會如此相信此人。”
懷瑜略略思考,問道:“明月?”
寂靜半晌,明長宴才道:“是。”
懷瑜道:“那晚你在我窗前,與我講你妹妹之事,他也聽到了。”
明長宴道:“但是他怎麼會知道伊月來了中原?又為何要帶走伊月。”
懷瑜捏了下他的肩膀:“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問。與其做無謂的猜想,不如他親口承認。”他停頓一下,又補充:“如果是他做的,你如何打算?”
“我不知道。”他渾身的力氣一卸,坐在凳上,又說了一聲:“我不明白。”
明長宴坐了會兒,又站起來:“我們先走。小鈴鐺,你去床上休息。柳況,讓店家燉一點好湯上來,她哭了這麼久,身子受不了。”
小鈴鐺道:“殿下,我要跟您一起走!”
明長宴安撫:“我已經不是殿下了,小鈴鐺。你和我走,怎麼走?不瞞你說,我如今武功幾乎全廢,連自身都難保,若是帶上你,咱們可能得全死在中原。你放心,柳況會照顧你,等我把事情辦完了,接你到冼月山居住。”
小鈴鐺年歲不過二十,我見猶憐,睜著一雙眼睛瑟瑟發抖。
明長宴隻好彎下腰,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揉了一把:“你要聽話,我不會騙你。”
安頓好小鈴鐺,三人走出同文館。柳況還有要事在身,先同兩人告辭。
明長宴歎了口氣,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不到片刻,便下起了雨。
入秋之後,陰雨綿綿,拖拉不斷。
細雨如針,紮在他的身上。懷瑜撐開傘,明長宴笑了聲:“多謝。”
他問道:“宮中事物繁雜,你又居高位,難道沒有要緊的事情嗎?心意我領了,隻是你不必陪我浪費時間。”
這半月,懷瑜幾乎日日來白鷺書院盯著他吃藥。聽趙小嵐等人所言,皇宮內因大皇子之死和廣陵瘟疫之亂,忙成了一鍋粥。懷瑜作為祛災祈福的國相,又豈能從中偷閒,天天往皇宮外跑。白鷺書院和皇宮的距離也不近,普通百姓徒步便要走一個時辰,算他車馬返程,也十分麻煩。
不然,就是他由著自己的小性子:亂搞一氣。
懷瑜道:“沒有,常敘回來了。”
明長宴心道:常敘?是茯苓說的常國相?懷瑜的師父嗎?能教出這種嬌脾氣的人,豈不是更加……
明長宴捏起他的發尾,撥弄片刻:“那你就繼續陪我浪費時間?”
懷瑜哼了一聲,不理他了。
明長宴道:“你若是真把我當朋友,想要幫我,那就找神仙草。”
片刻後,懷瑜道:“你想恢複武功?”
明長宴:“那是自然,否則如何查明真相?你有辦法?”
懷瑜微微一笑:“我有辦法,可使你恢複三成武功。”
明長宴連忙站起身:“為什麼是三成?不能十成嗎?”
懷瑜臉色一變,轉頭道:“愛要不要。”
明長宴一聽,身體連忙跟著懷瑜的腦袋一起轉:“要要要,我要的,我要的!”
懷瑜垂下眼簾,看著他。明長宴嘻嘻一笑,殷勤地拿過傘:“我來幫你撐。來來來,小國相大人,您先走。”
他身高不夠,因此撐傘時,需要墊著腳,舉著手,同時,神采奕奕地望著懷瑜。
懷瑜心中得意,便鬆了口:“四成。”
明長宴得了便宜繼續賣乖:“五成,五成嘛!”
懷瑜冷酷道:“兩成。”
“好好好,三成,三成!!!!”
懷瑜哼了一聲,搶過傘走了。明長宴裝模作樣慘叫一聲,哀呼連天:“我是病人!欸,你這人、小祖宗!哥哥!懷瑜!你是不是老有搶人傘的毛病!”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