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玉樓道:“喂,明天,你可彆給我拖後腿。”
明月閉上眼睛:“原話奉還。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你的表姐是萬千秋的結發妻子,如今天清跟龜峰派徹底撕破了臉,你為何不聽二師兄的安排,還敢留下。”
他喘了口氣,站起來,背對著鐘玉樓,像是要走。
走前,明月開口:“你好自為之。”
鐘玉樓哼道:“我好得很!比你好!”
第二日,鐘玉樓換上衣服,出門轉了一圈,沒看到明月。
他一直獨來獨往,鐘玉樓也懶得管他,隻當他怕得去了什麼地方偷偷抹眼淚。
吃完早飯,鐘玉樓這才坐在空曠的大廳中,思考對策。
昨日,他逞英雄,一口氣答應了李閔君自己會好好保護天清派,但到了現在,他心裡還沒有一個具體的計劃。
六大門派的精英都駐紮在冼月山門口,雖然沒有攻上來,但氣勢卻很可怕。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等到中午,外門弟子來報了三遍,說要天清派給龜峰一個說法,給武林一個說法,給天下英雄一個說法。
說是這麼說,實際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江湖誰不清楚他們是因為沒在明長宴那邊找到蒼生令,這才跑來天清派找個借口搜查。此等做法,無非就是想執掌這神兵利器。鐘玉樓聽罷,氣得渾身發抖,險些沒忍住去掀了這群偽君子的腦袋。
對方雖逼迫的緊,卻也給了天清幾天的時間。四五天後,鐘玉樓思索著李閔君帶著蒼生令應該跑遠了,此時,就算六大門派現在上了冼月山,也拿不到蒼生令。因此,這一日,他的心情稍微鬆散了些,決定去外門弟子訓練的山上轉悠一圈。看看諸位師兄弟近日有無睡好吃好。
結果,剛到了校場,鐘玉樓就察覺出一絲詭異的氣息。
一雙、兩雙、三雙眼睛,總是似有似無的盯著他。那目光十分微妙,落在他身上,叫他渾身不自在。
鐘玉樓一轉頭,想要找誰這麼盯著他,結果剛一動,身上的目光便散開了。
他嘀咕一聲奇怪,卻並未多想,大搖大擺的往校場走。
這處,是他除了內門居室之外,最熟悉的地方。明長宴平日喜歡在這裡指點鐘玉樓劍法,也喜歡叫眾弟子在看台圍觀,好以他為榜樣,學個一兩成去。
鐘玉樓在校場轉了一圈,抓住了一名師弟,問道:“嶽義呢?”
嶽義乃是外門弟子中的佼佼者,與鐘玉樓切磋過幾次,還算熟悉。
他隨口一問,哪知這位小師弟竟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猛地將他的手一甩,跑遠了去。
鐘玉樓一愣,眉頭蹙起:“搞什麼鬼?”
此時,嶽義從校場後麵出來,不複以往的笑顏,於此同時,他的身後,幾十名外門弟子臉色不善。
鐘玉樓頓了頓,隨即展顏笑道:“嶽義!我正找你呢,你們都跑去哪兒了!”
嶽義抿著唇,不回答。
鐘玉樓疑惑道:“你乾嘛一副我得罪你的模樣,我怎麼了?”
沉默半晌,嶽義道:“鐘玉樓,你怎麼了?需要問我嗎?”
鐘玉樓丈二摸不著頭腦,鬱悶道:“你這樣說話真沒意思,如果還拿我當朋友,你就挑明了說。是我哪兒得罪你了嗎?”
終於,一名外門弟子忍無可忍:“鐘玉樓!你還敢說你是朋友!你這個天清派的叛徒!”
聽到這裡鐘玉樓更加莫名其妙:“什麼叛徒,你胡說八道什麼東西?”
外門弟子道:“你還想狡辯,花修緣是不是你的表姐,萬千秋是不是你的表姐夫!”
鐘玉樓臉色一變。
那人見他臉色,似乎抓住了確實的證據,嚷嚷得更大聲:“你們看!他心虛,好哇,一開始我還不信呢,現在是人贓並獲!”
鐘玉樓回道:“你什麼意思!嶽義,你們搞什麼?”
嶽義道:“鐘玉樓,你是不是串通了龜峰派,害死了大師兄。”
鐘玉樓愣了一瞬,隨即眉頭擰得死緊:“你放什麼狗屁!”
很快,他突然反應過來:“誰在造謠?”
嶽義道:“造謠?恐怕是事實吧。這幾天,我們已經都知道了。天清派之中,知道大師兄相貌的,隻有內門弟子。這些內門弟子裡麵,大師兄最信賴你。鐘玉樓,你隻說,萬千秋和你是不是沾親帶故!你、你還有什麼狡辯的。”
鐘玉樓麵色慘白,喃喃自語:“你有病嗎!就憑這個就說是我乾的?誰告訴你是我乾的?你們不要隨意被人煽動,大師兄待我恩重如山,我為何要背叛他!”
外門弟子嘰嘰喳喳,一人一句。
“你還好意思說這句!你也知道大師兄對你恩重如山,你背叛他,你不覺得該死嗎!”
“大師兄已經死了,你已經達到目的了,何必還在我們這裡裝模作樣。”
“我聽說,二師兄一開始是想讓他走得,結果他不走,我看就是等內門弟子走光之後,他留下來好給六大門派打開山門!”
“不錯,你打得什麼主意,我們已經全都知道了。鐘玉樓,我平日敬你武功高強,竟沒想到你做的出這種下作的事情!”
“這幾日,我們全都知道你是什麼人了。你自己離開天清吧。”
“不行!不能這麼便宜他!要我說,就該讓他血債血償!”
鐘玉樓退後一步,心中慌亂無章,隻說道:“六大門派已經要攻上來,我留在此處,是為了保護你們。現在這個時候,彆起內訌。我清者自清,若是真有什麼問題,大可等大師兄回來之後再做定論!”
外門弟子道:“大師兄已經死了!還回來!走,我們去跟六大門派拚個你死我活!總之,不能在裡麵當個窩囊廢!”
鐘玉樓一聽,連忙攔在門口。
要去山下,需要從校場的偏門走,他站在校場之上攔著眾人,急切道:“不行!你們現在去就是送死,我會保護你們,誰也不準下山!”
誰知,一陣劇痛傳來,鐘玉樓雙膝一痛,他對於自家人沒有絲毫的防備,因此被一名弟子用棍子狠狠地打折了腿。他吃痛一聲,單腳跪地,拿著棍子的那人說道:“你跪下!你對得起大師兄嗎!還保護我們,誰知道你有沒有串通六大門派!”
鐘玉樓喊道:“我沒有!我是天清的弟子,我答應二師兄留下來保護天清的!”
草叢裡,幾個黑影猛地跳出。鐘玉樓忍著劇痛一看,卻是山下的門派中來了幾個打頭陣的。天清山勢險峻,想要上來很是困難,但也難保有幾條漏網之魚跑上來。鐘玉樓連忙推開幾個外門弟子,解決了那幾人。
他收了劍,說道:“山下很危險,你們也看到了,現在已經有人跑上來了。若你們再不聽我的話,到時候出了事我怎麼和大師兄交代?”
“狡辯!惺惺作態,誰聽你的鬼扯,還保護我們,你還是先保護你自己吧!”
外門弟子心臟咚咚作響,顯然是被突然出現的偷襲者給嚇到了。剛才若非鐘玉樓出手保護,恐怕在場的外門定要死傷幾個。
“說不定就是你串通了他們上來的,你裝什麼裝!”
鐘玉樓怒氣上頭,道:“好不講道理!”
突然,外門弟子乘其不備,又一棍落下。打得鐘玉樓措手不及,跪在地上。
“你滾開!我們要出去和六大門派決一死戰,你敢攔我們,你就是叛徒!”
他拿著棍子的手細微的發抖,打了鐘玉樓一棍之後,心中竟然泛上了一股奇異的快感。
他心中想道:我打了鐘玉樓,哈哈,我打了他!早看他不順眼了,自以為自己有多厲害,不就是天賦高點兒,武功強一點兒,長得漂亮了點兒,現在還不是跪在我麵前,毫無還手之力!
嶽義有些不忍,說道:“你動什麼手!他就算是個叛徒,也輪不到我們來管教,你——”
隻可惜,嶽義微弱的呼聲,很快被震天響的憤憤不平給淹沒了。
“打得好!鐘玉樓,你敢還手嗎!”
“他還敢還手?我們打他,是替大師兄出口惡氣!”
“就是!我真恨啊,大師兄對他這麼好,他也不知道報恩,反倒生出這麼歹毒的心思!”
“讓他磕頭!讓他給大師兄道歉!”
鐘玉樓撐著身體,正想站起來反駁。哪知道,身體搖晃一下,冷不丁,又是一棍狠狠打在他的頭上。猝不及防,鐘玉樓隻覺得眼前花白一片,腦袋嗡嗡直響,眼睛被一片粘稠的血液給糊住,視線變得十分模糊。
身體上的痛騙不了人,他嘶嘶倒吸冷氣,回道:“我沒有,我沒做過,你們胡說八道!”
“還敢嘴犟!今天就打到你認錯為止!你讓不讓開!”一人吼道:“叫他跪下!跪下!”
“對了,把他腰上的那塊玉佩拽下來,他不配戴!”
鐘玉樓渾身一震,便要去搶自己腰上的玉佩。
“不行、不行!這是大師兄給我的,他送我的!”
一腳狠狠地踩在他的肩膀上,玉佩被幾雙手同時奪走。
一人說道:“你們聽聽,‘大師兄給我的’,多得意啊,多炫耀啊!哼,給我摔爛,這人有什麼資格得到大師兄的東西!”
他高高揚手,將玉佩往地上狠狠一擲,清脆的響聲傳來,玉佩應聲而裂,碎得七零八落。
鐘玉樓瞳孔一縮,咬牙道:“你們、你們發什麼瘋!”
話音一落,又是一棍狠狠落下。鐘玉樓背上如同撕裂,喘了口氣,直直摔在地上。
施棍之人道:“喂,他好像不還手。”
“不還手……不還手就對了!他不是要保護我們嗎,怎麼會還手!再說、再說他有臉還手嗎!”
“總之,他不走開,就打!都是他自找的!”
“說得好,我看他就是跟外門串通了阻止我們去山下,說不定一去山下,他就徹底暴露了,這個叛徒,心思倒是挺深沉,還在這裡裝可憐!”
鐘玉樓緩過了這一陣劇痛,吐了口血想道:同門師兄,手足相殘,我若還手,豈非違背了二師兄的囑托。
咬了咬牙,他又暗道:左不過是被打一頓,忍忍就過去了。六大門派虎視眈眈,此刻萬不能起內訌,等他們願意聽我講話的時候,我再講話。
忍了片刻,他下定決心,又不甘心的想道:如果大師兄在就好了,平日我受人欽佩,如今沒了他,竟連這樣一件小事也做不好。無論如何,我絕不給他丟人。
鐘玉樓素來嬌氣愛哭,此刻天清受難,他竟也不哭不鬨,挺直了背,在一片招搖風雨之中為天清撐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哪知,他實在是輕看了外門弟子對他的惡意,這一頓,竟然如此狠毒。
先是一人動手,緊接著,其他人見鐘玉樓絲毫不還手,便認定了他是心虛,心裡有愧,這才不敢還手,因此一擁而上。
眾人心中顫抖又詭異,隻因鐘玉樓平日裡是外門弟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無論天賦武學,才情樣貌,此人都是天驕之子,出生就是順風順水,眾星捧月,現下,他如同一條死狗一般,躺在校場上任由他們欺辱,何其痛快!何其出氣!
原來他鐘玉樓也是個小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外門弟子持棍相向,隻恨將鐘玉樓從神壇上拉下來還不夠,還要踩在泥潭裡,踢翻在臭水溝,再狠狠的踹上幾腳。
他硬生生的撐住,嘴裡說道:“不能下山、不能出去!”
亂棍之下,鐘玉樓血肉之軀,又僅僅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沒能支撐多久,呼聲便愈發微弱。起初還能為自己辯解幾句“沒有背叛”“不要內訌”“不能出去”,到後來,痛得難以忍受,神誌不清,隻喃喃自語:“好痛。”
頭也疼,手也疼,背也疼,腰也疼。
棍棒無情,哪裡都疼。
鐘玉樓意識模糊,恍惚間,似乎看見明長宴緩緩走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做好……”
“大師兄……救我……救我……”
血從校場中心蔓延開,一人打得正暢快,突然被攔住:“等等,他怎麼不動了?”
又一人疑惑道:“難道是暈過去了?弄一桶水來澆醒他!”
“不對,不對!他沒氣了!鐘、鐘玉樓沒氣了!”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其中一人扔了棍子:“不是我、我、我就打了兩棍!”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燙手似的,將棍子一扔:“不是我!”
“也不是我!”
咽了咽口水,校場上,鴉雀無聲。唯有少年渾身是血,身體微微蜷縮,臉色慘白,淚痕明顯,生氣斷絕。
冷不丁,一聲悶雷,醞釀了許久的陰沉天氣,即將迎來一場暴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校場之外,一名女冠坐在樹上,撫掌暢笑。
樹下,明月麵無血色,神情空洞。
女冠擺著雙腿,莞爾一笑:“我帶你看的這一出好戲,如何,如你意了嗎?”
外門弟子又驚又詫,問道:“你是誰!”
女冠突然臉色一變,道:“多嘴。”
忽然,開口的那名弟子愣了片刻,突然,喉嚨發出‘嗬嗬’兩聲,便被鋒利細長的刀片切的七零八落。猩紅的血猛地飛濺在他身邊的弟子上,那弟子嘴唇動了動,緊接著,嚇得嘶聲力竭的尖叫起來。
女冠道:“你也很吵。”
此話一落,尖叫的那名弟子下場就如同上一位多嘴的一樣,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明月見狀,終於回過神,斷斷續續道:“我、我沒有……”
女冠在樹上換了一個姿勢,拋著刀片把玩,喝了一口酒,說道:“沒有?沒有什麼?這出戲沒有看爽,還是沒有看夠?”
明月腿了幾步,靠在樹上,渾身發抖:“我沒有、沒有想要殺了他……”
聽罷,女冠哈哈大笑:“你不是恨死他了嗎,怎麼,他被平日最瞧不起你的外門弟子亂棍打死,你倒後悔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女冠道:“不是你?不是你煽動他們說鐘玉樓是叛徒,還是……不是你把你家大師兄的妹妹帶到龜峰山?”
明月呼吸一頓,陡然看向她,臉色驚疑交加,怨恨非常:“你說過不會有事的!你說過隻是給他一個教訓!你沒有、你沒有告訴我他會死!”
他幾乎崩潰:“是你、是你拿我家人威脅我的!!”
女冠微微一笑:“那就是我騙你的咯,哈哈,抱歉,可你還是害死他了呀,這可怎麼辦,世界上可沒有後悔藥吃。明長宴也死了,你怕什麼,難道你怕他們找你麻煩?”
說罷,她麵帶笑容,眼神陰狠的掃了一圈校場上的外門弟子。
“沒關係,我會幫你擺平的。死人,就不會找彆人麻煩。”
明月渾身一震,一滴雨,落在他的眉心。
兩滴,三滴,雨夾雜著血,慘叫聲和呼救聲,一同灌入他的耳朵。
明月突然慘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往校場中間跑去。踩過外門弟子的屍體,在一片血泊中,鐘玉樓悄無聲息的躺著。
他怔怔的站著,抿著唇,撿起了被摔碎的玉佩。
明月蹲在他身邊,雙手哆嗦,似乎想將玉佩拚成一塊,還給鐘玉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千辛萬苦拚出來的玉佩,一放到鐘玉樓的身上,便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