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雨寄北(一)(1 / 2)

窈窕君子 三千風雪 21056 字 3個月前

明長宴長劍一橫, 攔在天清四人麵前。

那幾人腳步齊齊頓住, 又驚又詫:“誰!”

明長宴神色不帶笑意,道:“你們是天清派的人。”

這四人,都是外門弟子。

天清派中,除內門弟子之外,無人見過明長宴真實容貌。因此, 幾人看到他,隻覺得明長宴在穿衣打扮上有些眼熟,並未認出他是誰。

不過, 江湖上冒充一念君子的人實在太多。自從他死後,隻要穿身黑衣, 戴個黑紗, 通通都能說自己是明長宴。特彆是在臨安府一帶, 尤為猖狂。加之天清近幾年幾乎不問江湖事,沒人管,這些‘一念君子’便肆無忌憚起來。

四位天清外門,立刻反應過來,此人也在冒充明長宴。

一人道:“你穿成這樣, 難道要說自己就是一念君子嗎!”

明長宴道沒接話,趙小嵐連忙開口解釋:“不是不是!她是個女人!”

四人齊齊看去, 左看右看, 找不到明長宴哪一點像女人的地方。

趙小嵐素來對天清派十分敬仰, 哪怕是外門弟子他也尊敬非常。拱手作揖, 趙小嵐笑道:“天清的好朋友這是要去哪兒!”

“哦, 我們來這裡賑災!”

趙小嵐道:“可吃過飯了嗎,若是沒有,我請客,咱們中午去瓊玉館吃一頓!”

幾人猶豫:“這……”

趙小嵐道:“我一直都很仰慕天清少俠的風姿,請客是我的小小敬意,還望各位好朋友不要推辭。”

此時,明長宴突然發問:“你們來這裡賑災?天清的內門弟子呢,來了多少?李閔君和鐘玉樓他們呢?”

不料,這話說完,四人臉色登時一變。

“什麼鐘玉樓?!”

“鐘玉樓!鐘玉樓他媽的是個叛徒!”

趙小嵐一愣,明長宴立刻冷聲問道:“你說的什麼東西?”

那人道:“你?哈哈,你要裝一念君子,為何不裝得像一些,連天清派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趙小嵐喃喃道:“這、這我也不知道啊……”

趙小嵐關心天清,原本也隻是因為崇拜明長宴愛屋及烏。當年明長宴一死,天清也亂成一盤散沙,他光顧著傷心欲絕,以淚洗麵,也無心再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因此,鐘玉樓一事,他完全不知。

幾人道:“算了,和你們說也沒什麼意思!走吧走吧,彆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明長宴突然出手,劍不出鞘,卻用劍身將剛才說話的那人攔住。此人立刻反應過來,接連與明長宴過了兩招之後,便發現自己完全不是明長宴的對手。一邊打一邊退,最後他退無可退,被明長宴掀翻在地,隨即,領子被他抓住,猛地往地上一壓。

那人被壓在地上,張牙舞爪的亂叫:“你乾什麼!要死啦!殺人啦!”

明長宴劍身往前一送,抵住他的喉嚨,威脅道:“你再叫一句,我就把你的腦袋割下來。”

那人登時閉嘴。

剩下三人見同伴被揍,齊齊拔劍,懷瑜見狀,右腳勾過放粥的長桌,將幾人攔住。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

三人麵麵相覷,卻不敢真的往前踏出一步。嘴上道:“你又是誰!”

懷瑜懶得理他們。

另一頭,被明長宴威脅的外門弟子結結巴巴開口:“你、你你你和我們無冤無仇,為何突然動手!”

他突然臉色漲紅道:“男女有彆!!!你起開!!你起開!!”

明長宴絲毫不理他,兀自問道:“我問你,玉樓是叛徒的說法,怎麼來的?”

外門弟子聽罷,臉上褪去紅暈,竟變得咬牙切齒起來:“還能怎麼來!當然是他聯合龜峰派,串通一氣害死了大師兄!”

明長宴愣了一下。

外門弟子索性全說了:“誰不知道萬千秋是他姐夫,天清隻有他跟龜峰派的最熟!真是白瞎了大師兄平時那麼器重他,沒想到是養了一條白眼狼出來!”

明長宴正要問個清楚,哪知,外門弟子下一句話,轟得他的理智全然倒塌。

“不過惡人有惡報,害死了這麼多人,最後也沒落得一個好下場,哼,真是死得活該!”

明長宴道:“你說什麼?”

他手一抖,外門弟子見狀,連忙推翻他,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你好不講道理,痛死我了。”

明長宴問道:“他死了?怎麼死的?”

外門弟子心裡一跳,望見明長宴,見他臉色慘白,十分可怖,他氣勢銳減,開口:“就、就那麼死了唄……”

明長宴呼吸一頓:“你胡說!”

外門弟子喊道:“我有什麼好胡說的!死了就是死了!”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明長宴緊緊抿著唇,眼眶染上幾分血色,死死盯著那人。他重新掐上那人的脖子,手下的力氣用的越重,外門弟子臉色就憋得越紅,眼看一口氣就要斷絕。

懷瑜抓住他的手臂,“明長宴!”

外門弟子被他盯得渾身一抖,自己還沒來得及連滾帶爬地跑,便被明長宴推開。

懷瑜的手驀然被他甩開,明長宴自己跑了幾步,氣血攻心,雙腿一軟,渾身的力氣驟然一卸,懷瑜連忙扶住他的肩膀,才使他沒有跪在地上。

外門弟子嚇得瑟瑟發抖,道:“怪、怪模怪樣。”

其餘三人也不想與明長宴糾纏,趁明長宴無法動彈,連忙催促:“快快快,走走走!!”

人消失得沒影之後,明長宴心口極痛,倉促的喘了幾口氣,眉頭死死擰在一起。

懷瑜不知如何說話,隻能半抱著他,等他自己清醒。

明長宴啞聲:“你聽見他說的話了沒。”

懷瑜想了想,點點頭。

明長宴十指握成拳,又鬆開,得出一個結論:“假的。”

他突然恨聲道:“回驛站找明月!小嵐,你先回去。”

明長宴拍桌而起,剛走了不遠,一人擋在他的麵前。那人虎頭虎腦,濃眉大眼,儼然是剛才四個天清弟子中的一個。

此人突然詭異的開口:“大師兄。”

明長宴奇怪地看著他。

這人認得他的樣子?是誰?

“我知道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

兩年前,明長宴跌落煙波江,死訊立刻傳遍整個武林。六大門派放出消息:肅清了明長宴,下一步就是整頓天清派。

這一天,下了一場大雨。

同暴雨一起來的,還有明長宴身死的消息。天清外門弟子說完,鐘玉樓當即掀了桌子:“鬼扯!鬼扯!!都是鬼扯!!”

劍就在手上,他拂袖出門,被李閔君抓住:“你找死嗎!六大門派已經駐紮在了冼月山門口,你去乾什麼!”

鐘玉樓道:“我要去煙波江!大師兄哪有那麼容易死!我不信,你放開我!”

李閔君吼道:“哭什麼!他死了,你也跟著去死嗎!還是你鐘玉樓這麼能耐,能一個人單挑六大門派了?!”

“我……”

李閔君鬆開手:“你帶著玉寶他們,領華姑娘從密道離開。明月,你拿著蒼生令到外麵躲起來——明月,明月?明月!”

明月臉上毫無血色,嘴唇慘白,雙手緊握,掐出了血尚不自知。

李閔君道:“你、你乾什麼?”

他六神無主,嘴唇囁嚅了幾次,小聲的問道:“大師兄、大師兄怎麼了……”

李閔君神情一頓,擺手:“什麼都沒有!彆人說他死了,難道就真的死了嗎?還是你們認為,外頭的人比你們更了解明長宴?”

“他是誰,比狐狸還狡猾的人,九條命死不完的。說不定隻是找了個法子躲過這一劫。有什麼怕的!起來,現在要擔心的是我們自己,不想你們大師兄回來給整個天清收屍,就都不準哭!特彆是你,鐘玉樓,你像什麼樣子!多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玉寶比你年紀小都沒哭!”

鐘玉樓聽了他的話,心裡也有幾分相信,吸了吸鼻子,擦乾眼淚。明長宴在這群少年心裡,向來是天神一樣的存在,大家都是跟在他後麵當小尾巴長大的,對他有一股盲目自信,認為無論出了什麼事情,他都能妥善解決,因此李閔君幾句話安撫下來,眾人稍稍冷靜些許,就連明月的情緒也穩定了幾分。

鐘玉樓狠狠的用袖子擦了幾把臉:“我留在天清等大師兄。二師兄,六大門派就在冼月山底下,如果我們內門弟子全都撤走了,他們攻進來,誰擋?”

李閔君罵道:“誰擋都不是你去擋!”

明月道:“二師兄,我也要留下來。”

李閔君眼睛一蹬:“你媽的,全都跟我唱反調是不是,一個兩個趕著去送死。明長宴不在,我的話就不作數了是吧!”

鐘玉樓握劍:“我要在這裡等大師兄回來。他回來如何一人力戰六大門派,我武功好,我要幫他。”

李閔君恨道:“兔崽子,你那點兒雞毛蒜皮的功夫……”

話說到一半,確實說不下去。

鐘玉樓天賦極高,武功也極高,此刻年歲不大,卻隱隱有明長宴當年驚動天下之風采。天下門派眾多,大門大派中天資上等也多,鐘玉樓相較這些高手不遑多讓,若叫他再勤加修煉幾年,假以時日,絕對是毋庸置疑的當世高手。讓鐘玉樓留守天清,才是現下最好的選擇。

李閔君猶豫片刻,說道:“好。玉樓留下。”

明月道:“我也留下。”

李閔君:“你留下做什麼?明月,彆叫我為難。”

他看著明月,心裡有一絲糾結。明月此人,在天清內門之中,是脾氣最古怪、最難搞的一位。心思敏感多疑不說,成日裡臉色也不太好。除了明長宴敢使喚他,包括李閔君在內的其他人,對他都多有忌憚。李閔君敢肆無忌憚的扯著鐘玉樓耳朵罵,卻不敢跟明月說一句重話,生怕對方想多,或是誤會。

明月低頭:“二師兄覺得我資質差,留下來會拖後腿是嗎。”

李閔君啞然:“我絕無此意。”

明月:“我要在這裡等他回來。”

“你就讓他等吧。”

李閔君聞言抬頭,小阿拆提著籃子,從正門走來:“長宴公子對他好,最疼他,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哪樣不是先拿出來給他挑。明月想留下來再正常不過,你要是阻止,就成了惡人。他年紀大了,自己有主張,彆像個老媽子似的操心他們。”

李閔君道:“小阿拆,你怎麼來了?”

小阿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能不來。”

李閔君:“華姑娘還好吧。”

小阿拆:“吃了藥,睡下了。睡前還問起長宴公子的事情,我不敢同她說實話,隻怕她病中憂思。她與長宴公子情分最深,若公子出事,我家姑娘還能在世上活多久。”

李閔君:“明長宴性格素來頑皮活潑,最愛使詐,六大門派傳來的消息,我隻肯信三分。他的屍體一日未找到,我就一日不信他死。”

小阿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知李公子現下如何打算。”

李閔君把自己的想法攤開來說。原本是他留下來守著天清,以備六大門派突然上來找麻煩,然後由明月帶著蒼生令走,玉樓保護華雲裳等人撤離。結果鐘玉樓和明月兩個人都不配合他的計劃,現在隻能改成他帶蒼生令走,讓燕玉南保護華雲裳。

事情安排妥當之後,當天夜裡,李閔君便換上了一身平民打扮,從密道離去。

離去之前,他囑咐道:“玉樓,無論如何,等明長宴回來再做決定。你萬萬不能衝動用事。”

鐘玉樓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師兄弟的!”

李閔君歎氣道:“你長大了,師兄相信你。明月,你也保重。”

他走後,鐘玉樓與明月二人從密道出來,一同穿過小樹林,走到西湖。

鐘玉樓從來沒有跟明月單獨相處過,此刻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想要說點兒什麼緩解一下氣氛,結果他又發現自己和小陰陽臉完全說不到一塊兒去。糾結了半天,直到二人上了船,卻是明月先開的口。

“你覺得他會死嗎?”

鐘玉樓一愣:“誰?大師兄?他才不會死!”

明月不理他的回答,兀自說道:“我很小的時候,是他救我回來的。我那時候都快死了,他都能把我救回來,他會死嗎?”

明月說的是多年前的一樁舊事。他本不是天清內門弟子,隻是明長宴在遊曆途中,從野狗堆裡撿回來的小孩兒。當年他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明長宴用天清內門心法救他,他醒來,不但記憶有損,而且身體不便。問他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家中人丁幾許,全然不知。

小半年後,他又給自己取‘明月’為名,成日跟著明長宴學習武功。明長宴教導他兩年後,這才有一名婦人尋上天清,自稱明月親母。一查實,果真如此。不過,明月卻不肯回家,不顧親母勸阻,固執己見留在天清,直到至今。

鐘玉樓切了一聲:“你這個小陰陽臉為什麼不撿一點好聽的講,大師兄怎麼可能會死在那些人手裡!”

湖中,圓月的倒影隨著水麵起起伏伏,明月伸手在水裡撈了一把,所到之處,破水化月,虛虛一握,掌心空空如也。

鐘玉樓毛骨悚然:“我早就覺得你小子有點兒問題,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水裡的月亮也要去撈一撈!”

明月臉色一沉:“關你屁事。”

鐘玉樓雙手枕在背後,翹著二郎腿道:“怎麼,有什麼羞恥的。我知道你喜歡模仿大師兄,他喜歡月亮,你也要去喜歡月亮,取個名字也要和月亮掛鉤。算啦,我又不會嘲笑你!”

明月道:“誰稀罕你不嘲笑!”

鐘玉樓道:“有病!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等大師兄回來,我再和你打過!不過,你少去大師兄那裡裝可憐,你小子最愛來這套,打不過我就去賣慘,哼!你就仗著大師兄看你脾氣臭多照顧你,誰看不出來你的小心思,天天學著小姑娘似的耍脾氣!真是下作手段!”

明月氣的臉色通紅:“誰賣慘!誰打不過你!誰用下作手段了!哦?小姑娘?你比我更像女人吧!去年前是誰下山逞英雄,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被當成女人差點給騙著賣到窯子裡麵去!誰是女人!誰長得最像女人!你照照鏡子去!”

鐘玉樓臉色一變,顯然是沒想到明月這廝還記得他那麼遙遠的黑曆史,加之平日裡因為這張漂亮的臉,沒少被人說像個女人,當即惱羞成怒的跳起來:“你找打!”

明月拔劍:“打就打!誰怕你!”

說罷,二人竟然真的在這小小的一艘船上打了起來。

幾招過後,小船不堪重負,徹底一翻,船上兩人雙雙滾進水裡。明月嗆了幾口水,大喊道:“我不會遊……我不會!”

鐘玉樓幸災樂禍,拍打水麵,哈哈大笑:“小陰陽臉,你知道我這叫什麼嗎,叫痛打落水狗!哈哈哈哈哈!”

湖中,明月咕嘟咕嘟兩聲,沒了動靜。

鐘玉樓笑完,察覺出一絲不對,喊道:“喂!喂!我去,真不會水啊!太丟人了!”

他一個猛紮,潛入水裡,將明月帶到岸上。明月躺了會兒,突然咳嗽幾聲,吐了幾口水出來,一睜眼,就恨恨的看著鐘玉樓。

鐘玉樓摸了摸鼻子:“乾什麼看我,還不是你自己武功不好。誰知道你水性也這麼差。”

明月道:“鐘玉樓!你太討厭了!”

鐘玉樓不以為然道:“彼此彼此,你也很討厭,哦對了,不僅我討厭你,大家都挺討厭你。”

落了一次水,兩人都沒力氣打架。互相對罵了幾句,又氣喘籲籲的休息了一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