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的祭台在後山,明長宴一時不願回住所休息,便帶著芍藥往祭台走去。
到了台前,芍藥驚呼道:“實在壯闊。”
這用於祈福的祭台,是個巨大的圓形,一共分為三層,階梯狀擴大,分為內壇、中壇、外壇。每一層都有一道寬闊的石梯,供人行走。邊上則是有竹竿或是木杆編織的圍欄立在周邊。最上麵的圓台中,則是擺放著兩個紙人,乃是本朝皇帝之先祖。
芍藥替他攏了攏鬥篷,說道:“外麵天冷,少侍若要看,索性明天祈福的時候看個明白。現在這兒空蕩蕩的,有什麼好看的。”
明長宴問道:“小國相現在何處?”
芍藥道:“你今日是彆想見到小國相了,他忙得很,彆說你去見,今日就是皇上去也不能見他。”
明長宴點點頭,說道:“我知,以前在我的家鄉,也有這樣的祭祀。”
芍藥道:“少侍的家鄉是哪裡?”
明長宴:“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芍藥:“可也是祭拜天地?”
明長宴搖頭:“是祭拜月亮。”
大月氏崇拜月亮,每年八月十五,月圓之夜,便有萬眾矚目的逐月大典。伊月為大月神女,年年都要請月祈福,以舞向月亮傳達國民的願望,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思及此,明長宴突然一愣,興致衝衝的問道:“中原的祈福要跳舞麼?”
芍藥道:“跳舞?我不知,不過,我猜是不用的,我從未聽過小國相跳舞。”
明長宴十分可惜,感慨片刻,外頭的風掛得愈發大,芍藥不敢耽擱,將人帶回了住所。
第二日,天蒙蒙亮,明長宴就被芍藥從被窩裡拽起來。他迷迷糊糊之時,被帶著洗漱完畢,穿上衣服,芍藥替他拿過燈,說道:“少侍,快點快點!晚了就來不及了!”
明長宴打了個哈欠,問道:“什麼來不及,現在卯時才剛過一半,你急什麼?”
芍藥道:“你不知,哎呀,你快跟我來!”
她推著明長宴,二人一路往前,剛到大寒寺門口,便見人山人海,車馬往來,燈火闌珊,百姓有之,皇宮貴族也有之。明長宴嚇了一跳,道:“謔,天還沒亮呢,怎麼人全來了!”
芍藥道:“自然是來許願的,你不知,這大寒寺的仙姑池,要燒頭香的,才會最靈驗!”
明長宴:“迷信,太迷信!”
芍藥道:“好啦好啦,你趕緊把九盞燈準備好,頭香我們肯定搶不到啦,但是祈福之後的燈左右能放的!”
明長宴道:“燈也要搶著放嗎?”
芍藥嘿嘿一笑:“總是第一最好嘛。”
明長宴買了一盞燈籠,站在大寒寺正門。非他不願進去,而是人太多,根本擠不進去。
芍藥閒得無聊,便給他指認來往的人中,誰誰是什麼官,誰誰是什麼有名的才子,說到一半,芍藥突然一聲驚呼。
明長宴道:“吼得我耳朵都聾了,姐姐,你做什麼!”
芍藥捂著嘴巴:“你看那個,那個是離離姑娘,她也來上香麼?”
二人望去,隻見一名絕色女子從馬車下來,嫋嫋娜娜,引萬人回首。
明長宴哈哈一笑:“天下第一美人,名不虛傳。”
芍藥道:“我原是不知道她的,青樓女子慣是心比天高命下賤,但小嵐公子卻總掛念著她。前幾年,我與茯苓在宮外遠遠地望見過一眼,驚為天人。老實說,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這麼如此天資之女,當得起這個稱號。”
明長宴一驚:“小嵐心悅她?哈哈,他倆怎麼看都像姐弟,這小子,也是個奇葩!”
芍藥頗為讚同,引明長宴為知己:“我也覺得他二人像姐弟。”
芍藥道:“小嵐公子誌向遠大,要做天下第一少俠,自然是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
此時,人群微微往前移動,明長宴邊走便道:“這小蠢貨,就是個死腦筋,也虧他無病無災的長到這麼大。”
芍藥抿嘴一笑:“快些進去吧,裡麵隻會更擠。”
果不其然,穿過大寒寺的正殿,祭壇已經人滿為患。有皇宮禁衛軍把守,尋常百姓以及富商隻能駐足於仙姑池前。明長宴單獨跑出來,又因他在後宮存在感稀薄,清點人數時,竟然沒注意到少他一人。
芍藥與他擠不進去,索性就站在大道兩邊,找了個好地方觀望。半個時辰後,皇帝皇後攜百官而來,明長宴望去,果然見到趙小嵐換了一套正裝,與阿珺服侍皇後左右。
此時,天光還未大亮。
芍藥突然提醒他:“開始了。”
明長宴微微回神,隻見祭台之下,從大道兩旁分彆秩序十足的低頭走出兩支隊伍,身著白色道袍,手捧醒世明燈,低頭垂眼,無聲而行。待到人站穩之後,萬人之中,竟無一絲響動。鐘響三聲,仙樂奏起,芍藥屏氣凝神,盯著前麵。
明長宴還未見過中原祭祀,饒有興趣的打量。隻見又有兩名小童手持符篆,緩步前行,燒香撒花。
每撒一次,便唱道:“諸天散香花,倏然靈風起。”
此舉是祭祀儀式中重要的一個環節,乃是仙人降臨時鑾駕行儀的一部分。明長宴伸手接住滿天飛花中的一片,一陣暗香冷不丁襲來,此香十分熟悉,他一抬頭,便看見大道之上,幽幽燈火中,懷瑜信步而來。
明長宴微微一愣。
懷瑜此番束發戴飛雲玄冠,眉心描伽藍梵印,全無平日隨性模樣,顯得寶相莊嚴,仙姿超然。祈福的仙袍一件繁瑣複雜的絳衣,名金絲雲霞天仙洞衣,寬袖大炮,金絲鑲邊,金色為底,外麵披了一層薄霧似的雲披,上有日月靈光,凡身一動,如同仙霧繚繞在身側,實在巧奪天工,精妙絕倫。加之此人顏如渥丹,容貌一品絕色,恍惚片刻,當真如同上仙下凡。
他行走間,金光祥雲,煙霧周回,首腳花幡,飛雲丹霄,乘空而來。
明長宴暗道:平日仗著自己年長,總把他當成小孩兒,卻忘了他是個品貌非凡男人,隻不過是小自己幾歲而已。難怪不得京城諸多女子傾心與他,如今看來卻是不得不服。
由大道至上,兩名仙童停在祭壇之前,懷瑜拾級而上,站在祭台中間。皇帝攙扶著皇後,站在祭台之下,聽鐘聲又響一聲後,敲鐘之人肅穆道:“跪!”
瞬間,萬人齊齊跪下。
芍藥拽著明長宴道:“少侍,要聽經了,快莫觸犯神明!”
敲鐘之人道:“再跪。”
三跪之後,懷瑜拿起金龍玉簡,聲音泠泠,冷澈低沉,念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帝辟陰陽兮,造化張,神生七政兮,精華光,圓覆方載兮……”
祈福儀式,直到日上三竿,這才結束。
明長宴站了一上午,累得頭暈眼花,口乾舌燥,隻想找個地方喝口水。
芍藥還惦記著去搶仙姑池的第一盞燈,明長宴卻已經借著人流開溜了。
人海茫茫,招架不住他東竄西竄,不消三兩下,大寒寺已經被他甩在後麵。不過,今日元宵,到處都是人,他轉悠半天,這才找了一個清淨的小竹林。
一人獨行片刻,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明長宴微微一愣,不為彆的,正因為喊的這個名字,是他太久沒有聽到過的,曾經在大月氏用過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