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 撐傘站在牆上。
一人,扶牆站在地上。
二人互相對視一會兒, 懷瑜跳下來,衣袂翻飛,仙姿凜然。
明長宴不自然地退後一步,又停住,心中想道:我退什麼?
他咳嗽一聲,說道:“雨越下越大了,先找個地方住一晚。”
懷瑜也不提剛才之事,將傘微微向他偏去,遮住雨霧。
明長宴經此一遭,臉上的熱度消退下去,他終於能正常思考, 道:“小寒寺這個和尚死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又在搞什麼鬼。”
懷瑜道:“不管他們搞什麼鬼, 你先養好你的身體。”
明長宴微微一笑:“我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雖然武功還沒有完全恢複, 但是應付一些平庸之輩還是綽綽有餘。”
他想了想, 吹了口氣, 嘻嘻道:“我可是天下第一。”
懷瑜道:“不行, 身體沒有好全之前,不準離開京城。”
明長宴道:“小懷瑜,這你可管不著我了。”
懷瑜道:“你可以試試看, 我管不管得到你。”
明長宴總覺得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十分危險, 因此連忙閉嘴, 專心致誌地走起路來。
此刻夜已深,又下著雨。懷瑜帶他走出巷子,明長宴驚奇不已。
“這麼複雜的地形,你怎麼走出來的?”
懷瑜道:“走多了就會了。”
明長宴感慨:“中原的巷子多,我初來的時候,便走不來這些路,現在還是走不來。”
亥時一刻,雨越下越大。明長宴走在雨霧中,渾身冰冷。
這個時間段,不太好找客棧。加之懷瑜又十分嬌氣,讓他住差一點的地方,大約能要了他的命。
二人走了一段時間,明長宴道:“索性用輕功吧,這麼走要走到什麼時候。”
懷瑜搖頭:“不行。”
明長宴問道:“為何不行?”
懷瑜:“你渾身濕透,不宜輕功,會傷風寒。”
明長宴愣了一下,卻沒說話,安靜地走路。大約他是過於安靜了,懷瑜覺得十分詫異,還多看了他幾眼。
走了一炷香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家一甲客棧。懷瑜要了一間上房,明長宴道:“你怎麼隻要一間?”
懷瑜道:“我付錢還是你付錢?”
明長宴:“您付錢。”
他十分狗腿:“小國相說了算!”
到了房間,店小二又燒了一桶熱水上來。
明長宴見懷瑜沒有脫衣服的架勢,便知道這桶熱水是為他準備的。他哈哈一笑,拱手說道:“多謝小國相費心啦!”
說罷,他伸手去解自己腰上的衣服。結果,剛解開腰帶,手上的速度就慢了下來。那股奇異的感覺又從心裡泛上來,令明少俠十分糾結。
他不自然地停頓一下,好似手上的衣服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解不開似的。懷瑜則拿出隨身帶的藥包,把草藥鋪進水裡。
大概是明長宴脫衣服的動作太慢了,一件外套解了小半柱香,懷瑜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哪裡不舒服嗎?”
明長宴聽聞,緊張道:“沒有!誤會、誤會。”
懷瑜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是不是解不開衣服,需要幫忙嗎?”
這下,明長宴的汗毛都跟著豎了起來,他往浴桶邊上走了一步,哈哈一笑:“不用不用!就是衣服沾了水,打了結難解一些,我馬上就好!”
他暗道:又不是沒在他麵前脫過衣服,怎麼以前沒事情,現在來擺什麼做派?
明少俠心中,兩名小人正在激烈鬥爭。
甲小人說:脫就脫,都是男人,怕什麼!難道他看了你,還要對你負責嗎!還是說你心裡有鬼!
乙小人聽罷,當即倒戈,說:就是!
明長宴眉頭一抽,搖了搖頭,甩掉了這奇怪的思維。他用餘光看了一眼懷瑜,後者已經拿起了一本書,借著桌上的燭光,看起了書來。這場景分外眼熟,也分外靜謐,搭上懷瑜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雪白的小臉,實在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人燈下讀書圖。
他心想:懷瑜看得這麼認真,想來是不會注意我的,這房間也夠大,若我太刻意了,顯得我不大氣。
轉念一想,又道:再者,都是男人,看一眼也少不了一塊肉,我緊張什麼!
明少俠當年在天清的時候,仗著天清內門沒什麼女眷子弟——華雲裳不算,明少俠在她麵前,就從來不知道臉皮和性彆為何物。他十七八歲的年紀,光著膀子同李閔君合起火來,在冼月山上躥下跳,好不暢快。
現下,他竟然還扭扭捏捏,不像樣子!
明長宴深呼吸兩下。
又過了一會兒,脫了外套,剩了一件中衣。
他穿著這件衣服,神態自若地往浴桶裡鑽。
懷瑜微微一愣,放下書,道:“你穿著衣服洗澡?”
明長宴開口,哈哈笑了一陣,說道:“是啊,我這樣洗澡,洗澡的同時還能把衣服洗了,何樂而不為!”
懷瑜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明長宴渾然不覺,甚至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十分聰明,聰明極了,令他有些飄飄然。
懷瑜從桌前站起來,走到明長宴麵前。
明長宴坐在水裡,急急忙忙轉了一個方向:“你過來乾什麼?”
懷瑜冷冷吐三個字:“脫衣服。”
明長宴呆愣片刻,懷瑜懶得和這個腦子時常短路天下第一廢話,行動能力極強地扒起明長宴的衣服來。後者這才回神,手忙腳亂,大力掙紮起來。
水聲立刻在整個屋子內回響。
明長宴揪著自己的領子,臉色一片慘白:“你乾什麼!”
懷瑜已經說了一遍自己的來意,於是絕不說第二遍,而是當機立斷,專心致誌地扒起他的衣服來。
二人體力相差懸殊,明長宴吃了武功隻有一半的虧,此刻決然不是懷瑜的對手,掙紮了不到一刻鐘,便力氣用儘,任憑對方扯下自己的中衣。那中衣因不是用常人的方法脫下來,而是在兩人激烈的你來我往中,被強行扒下來,所以破爛處許多,儼然是不能再穿。
明長宴喊道:“懷瑜!你真是不講道理!”
懷瑜冷冷道:“我看是你腦子不清醒。”
穿衣服洗澡,這還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隻有明長宴這樣的奇葩想得出來。
所以他自認理虧,嘀咕一句,開始慢吞吞地清洗自己的身體。
鬨過這麼一遭,明長宴原先的那點兒彆扭感也沒了。疲勞感在此時湧了上來,他緩緩地靠著木桶把身體滑下來,隻露出一個腦袋。忽的,明長宴想起了什麼,問道:“下一次的大宴封禪,什麼時候?”
“今年十二月二十四。”
明長宴想了想,這時間算著,已經不遠了,想來這小寒寺近些年風頭實在盛,新址挑了華亭最繁華的地。而年底的大宴封禪,想必他們也一定會用儘一切辦法拔得頭籌,將蒼生令搶到手。若隻是一把刀,明長宴並不在乎。但是在大宴封禪擁有蒼生令,還代表著擁有了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和權利。
就如三年前,小寒寺號召其他門派妄圖剿滅他,實際上是想將他和天清一起端了。誰知這群人還沒去天清,明長宴就先一步死了,這下沒了剿滅天清的理由,當時的小寒寺隻是一個沒有蒼生令的普通門派,並不能再以這個理由讓其他門派繼續圍剿已經失去了一念君子的天清派。
據秀玲瓏所言,天清的其他人都還在,雖然肯定不如曾經那麼風光,但是也不至於多麼落魄。若是真讓小寒寺得到了蒼生令,那麼天清眾人,特彆是內門弟子,一定不會被小寒寺放過。
不管這蒼生令落到誰手裡,都不能落到小寒寺手裡。
思及此,明長宴又稍稍運了一下氣,盤算著到年底自己能恢複到幾成,又暗自給自己打了一下氣,若是要重新在大眾麵前得到這把刀……想到此處,明長宴歎了口氣。隻可惜,現在的他並不似當年那樣擁有十足的勇氣。
曾經他以為隻要成為最強,最厲害的人,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他、和他想要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