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並不是這樣的。
沐浴過後,明長宴穿上了客房裡準備的另一件中衣,雖然不如自己的舒適,但總比他不穿的好。
他麵臨的第二個問題就來了。
屋子裡隻有一張床,誰睡床,誰睡地?
他看了一眼地麵。
一甲客棧,地麵自然不是灰撲撲的,而是上好的紅木鋪成,雖然乾淨,卻也硬得令人發指。櫃子裡有一床薄薄的棉被,是鋪在地上,身上沒蓋得。蓋在身上,地上沒鋪的。除非將自己裹成一條,否則絕不可能兩全其美。
明長宴看了一眼懷瑜,心道他這個脾氣,絕不可能睡地上。於是,明少俠自認倒黴,讓著他,去櫃子裡取了棉被。
懷瑜見狀,問他:“你乾什麼?”
明長宴抱出被子:“打地鋪,難道,你良心發現,讓我睡床啦?”
懷瑜道:“現在的天氣,打地鋪會著涼。”
明長宴站在房屋中間,突然嘻嘻一笑,他扔了棉被,自然而然的往床上一滾,滾到了裡麵。
“既然小國相盛情相邀,那我就不客氣啦!”
他閉上眼,準備睡去。
過了一會兒,懷瑜沒什麼動靜,明長宴睜開一隻眼,發現對方還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他道:“你不睡覺?”
懷瑜搖頭。
明長宴挑了挑眉,心道:怪哉?豈有人不睡覺的道理?
他掀開被子,握在床上,笑眯眯的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床:“很軟的,你真的不睡?”
懷瑜看了他一眼,說道:“不睡。”
明少俠不掉棺材不落淚,在床上翻滾幾圈,便又開始撩閒。
“我一個人睡不著,床這麼大,你又不占地方,快睡快睡!”
說完,他高深莫測一笑:“還是說,你怕我占你便宜?”
懷瑜瞥了他一眼。
明長宴突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連忙閉嘴。
不過,他閉嘴也閉不了一會兒。明長宴躺在床上,又有懷瑜伴在身側,哪兒睡得著。隻能聽著雨打窗聲,百無聊賴的雙手交叉,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發呆。
過了一刻鐘,明長宴說道:“小懷瑜,我睡不著。要不然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懷瑜翻了一頁書,開口:“我沒有故事。”
明長宴看著他,笑道:“你難道沒有什麼小時候的故事嗎?我從未聽你提起過你的爹娘,他們人呢?”
懷瑜道:“我爹死了。”
明長宴愣住,感慨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懷瑜以為,他會說‘抱歉’‘對不起’雲雲,畢竟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戳到了彆人的傷心事,可這位天下第一向來不按常理出牌,陡然冒出這麼一句,倒叫他好奇。
“什麼意思?”
明長宴道:“我爹也死啦!”
懷瑜:“你胡說。大月氏的國主活得好好的。”
明長宴輕蔑了嗤了一聲:“他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區彆。在我心中,他早就死了,我就是個沒爹養的小混賬。”
懷瑜道:“那你的母親呢?”
說到這裡,明長宴才顯出一絲落寞:“也死了。我來中原之前她就死了。”
懷瑜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明長宴此人,根本不需要彆人安慰,隻需給他小半柱香不到的時間,他就能自我痊愈,活蹦亂跳。
果不其然,下一刻,明少俠就躍躍欲試的說出了下一個話題:“小懷瑜,說起來,你還要叫我一聲小師兄!”
懷瑜愣了一下,道:“何出此言?”
明長宴突然直起身子,臉帶笑意的問道:“常敘是你什麼人?”
懷瑜道:“師父。”
明長宴點頭:“是了。他是中原的國相,你是小國相,他自然是你師父。那你何時拜得師?”
懷瑜思索片刻,報出了一個年紀。
明長宴哈哈一笑:“果然比我小!我比你早兩年拜他為師。當年師父遊曆至大月氏,見本少俠天賦極高,於是巴巴地跪在門口求我當他徒弟,我麼,自然不想看到他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丟人,隻能勉為其難地答應啦!”
他胡編亂造,得意洋洋地扭曲了當年拜師的真相,然後雙眼亮晶晶的盯著懷瑜,笑道:“噯!懷瑜,你叫我一聲小師兄來聽聽?我沒想到,我來中原還能白撿一個小師弟呢!”
懷瑜瞥了他一眼,兀自看書。
明長宴這幾日難得站了上風,怎麼肯放過懷瑜,當即作起妖來。懷瑜不叫,他便猛地出手,同他纏鬥在一起。
二人都未使用權利,隻如同打鬨一般,見招拆招。明長宴此時武功略遜一籌,沒兩下就被懷瑜按在床上。
他雙手被高舉,按在枕頭上,於是隻有兩條長腿又踢又蹬,掙紮得十分厲害。
明長宴慘叫道:“再打過!你耍陰招!”
懷瑜歪著頭問道:“我怎麼耍陰招了?”
明長宴打不過他,直接開始耍賴:“本少俠怎麼知道,若是那招數看得到,還叫陰招嗎!”
懷瑜哼了一聲,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
“我不跟你打,你快睡覺。”
明長宴驟然得空,活動了一下筋骨:“你真的不睡?就這麼坐一晚上?”
懷瑜點頭。
明長宴道:“那不行,旁邊有人看著,我睡不著。”
懷瑜坐在床邊:“我不看你。”
明長宴道:“那也不行!有人坐著,我就睡不著。”
懷瑜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明長宴無非就是要和他抬杠,方才他拳腳上輸給了懷瑜,此刻就要在嘴角上贏回來。
明長宴道:“要不然,你和我一起睡!床這麼大,睡兩個人綽綽有餘。我睡姿十分乖巧,絕不會越楚河漢界,你可彆……”
懷瑜突然喊:“昭昭。”
明長宴的話頭戛然而止,連帶著表情都僵了一僵。
懷瑜喊了一聲,又喊了第二聲:“昭昭。”
這一次,比前麵一聲,要略微輕一點,氣息綿長一些。
明長宴心臟如同打鼓,跳得簡直不受他本人的控製。
懷瑜好似叫上了癮,此時占了上風,神情十分愉悅,飄飄然之際,又喊了幾聲。
他喊明長宴,卻又不看著他,若有所思,盯著書冊。
明長宴抿著唇,猛地拉起被子,把自己全身一裹:“彆叫了!我睡了!”
懷瑜食指敲了敲床沿,不理他的訴求,十分神氣地瞥了一眼對麵那個中間鼓起來的被子,仿佛是在宣告自己又一次勝利了。
明少俠的心狂喊狂叫一通,砰砰砰的直跳,臉色漲紅的罵道:小兔崽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等我恢複了武功,一定要把現在受到的恥辱全部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