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想著祝兄的事情, 趙小嵐懊惱不已。
不知不覺,走到了少陽門口。
百裡已然恭候多時。
“趙公子。”
趙小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百裡觀察入微, 便問道:“我見趙公子的臉色不太好, 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趙小嵐歎了口氣:“說來,也算是一件大事情!”
百裡笑道:“願聞其詳。”
等了一會兒,趙小嵐卻擺手:“算了算了!不說也罷!”
百裡道:“是祝瑢嗎?”
趙小嵐又驚又詫:“你從何知道!”
百裡邊走邊道:“趙公子,我又不是瞎子,方才那裡那麼大個人,難道我看不見嗎?”
趙小嵐尷尬地哈哈笑道:“你既然知道了,那就沒什麼好說啦。反正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百裡微微一笑:“趙公子不與我說,怎麼知道我不懂?”
趙小嵐被他弄得一頭霧水,百裡開口道:“說起來,趙公子可知道為什麼小國相要叫你遠離祝瑢?”
趙小嵐本是想同曾經一樣為祝瑢辯解,但是一想到方才的事,已然不是一次見到那樣的祝瑢,還被人看了個正著, 他隻有小聲道:“可能是因為他嫌我無用, 討厭我了吧。”
百裡安慰道:“趙公子, 這是說的什麼話, 祝公子怎麼會討厭你呢。”
兩人緩慢地走在去往永仙宮的石路上,抬首望不到石板的儘頭。
一路無言, 百裡打破了沉默, 道:“趙公子若是覺得無聊, 這一趟去永仙宮的路上, 我便給你講一個故事,如何”
趙小嵐眨了眨眼,道:“好吧,你講!”
百裡道:“我要講的這個故事,是關於一位小少爺的故事。故事的開頭,要從他本來應該是一個同趙公子一樣的,一生無憂無慮的少爺開始。”
“這位小少爺,出生在一個顯赫一時的家族。榮華富貴,享之不儘,用之不竭。他原本的生活就該這樣快意無憂,他除了是一個富家少爺,更是一個資質甚好的天之驕子,前途無量。直到有一日,他的母親要會娘家探望師父。小少爺的父親對他十分嚴格,並且不近人情,因此,他格外依賴母親一些。”
“聽聞母親要走,小少爺撒嬌耍賴,用儘渾身解數,終於達到目的,如願以償地跟母親一同探親。”
“這一件事,改變了小少爺的一生。令他性情大變,心魔入體。”
百裡頓了一頓,此時,太陽已幾乎落幕,一滴雨,落在了二人之間。
趙小嵐道:“下雨了。”
百裡拿出傘,撐在他頭上,微微一笑:“是啊,下雨了。趙公子,你且離我近一些。”
趙小嵐不疑有他,二人共撐一把傘,他問道:“後來呢?小少爺跟他母親回娘家探親,如何了?”
雨勢漸大,水珠子碎在扇麵上,炸開出一串的水花。
“世事無常,小少爺在與娘親一同探親之時,未到家鄉,半路被一窩匪徒攔截。他娘親原本是驚才絕豔的習武之人,隻可惜生下他之後,落了一身的毛病,不消幾年身體就越來越差,武功幾乎廢物了大半。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的父親對他的娘親也逐漸冷落。匪徒原是一幫馬賊,在這一帶作惡多端,臭名遠昭,殺人放火,□□擄掠,無惡不作。”
“小少爺與他的娘親不敵,二人被一同捉回了山寨。他的娘親慘遭馬賊玷汙,而他不到十歲,日日遭受毒打和羞辱。馬賊無所不用其極,任何非人的殘酷手段都在他身上輪番試用一遍。小少爺神形俱滅,生不如死,心中唯有一點希望,支撐著他活下去。那便是等父親來救他母子二人。”
趙小嵐聽到此處,心糾成了一團:“然後呢!他的父親來了嗎!?”
百裡笑道:“自然是來了。數十天過後,他的父親與江湖好友,踏平了山頭,找到了他們母子。”
趙小嵐鬆了一口氣,說道:“還好還好,後來他得救了吧!”
百裡將傘微微舉高,露出下半張臉,緩緩道:“自然。小少爺得救了,但是他的母親,卻死在了父親的劍下。”
趙小嵐呆愣片刻,似乎不能接受這個結局:“為什麼!”
百裡道:“因為她的母親,已經是一具殘破不堪的身體,一個被玷汙的女人,肚子裡壞了馬賊的孽種,根本不配成為這個家族的主母,若帶她回去,她就是整個家族的恥辱。小少爺的父親絕不會允許自己完美的人生出現這麼一個汙點,於是,在小少爺得見天日,大喜過望,笑容還在臉上時,他的父親,拔出劍來,將她的母親捅了一個對穿。長劍從女人的肚子裡穿過,將肚中的孽種一並殺了。”
趙小嵐臉色煞白:“這……”
百裡道:“這個小少爺,就是莊笑,我講的,就是當年華亭莊家的故事。”
趙小嵐微微張大嘴巴,鸚鵡學舌,說了一遍:“莊笑?”
他從未喊過這個名字,因此從嘴裡喊出來,便格外的生疏。
百裡微微一笑,道:“方才說道莊笑性情大變,趙公子可知道後來他做了什麼?”
趙小嵐茫然地搖頭。
百裡燈道:“他心懷怨恨,恨毒了自己的父親。三年後,在一場集聚了莊家百人親眷的除夕夜裡,他用一包藥,殺了自己滿門。”
趙小嵐道:“藥……他、他投毒嗎?”
百裡燈道:“非也。不是□□,而是迷藥。這一百多人,是被活活燒死的。”
趙小嵐開口:“燒死……好可怕。他為什麼要燒死一百多個人?如果仇恨自己的父親,那就殺了自己的父親,為母親報仇不就行了!說來,其實弑父也不是一個很好的行為,哎,真是唏噓。”
百裡道:“因為他是一個瘋子。一個瘋子有什麼道理可講。”
趙小嵐不自然的遠離百裡燈,企圖將二人的距離拉開。卻不料,百裡突然把傘往趙小嵐處偏了一偏:“趙公子離得太遠,雨會落到你的身上的。”
趙小嵐摸了摸鼻子,問道:“怎麼今天去永仙宮的路比平時長?”
百裡燈道:“下雨路滑,趙公子走慢一些。”
趙小嵐心中一直有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古怪感覺,他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百裡燈目光落在遠方,繼續說道:“後來,這個瘋子並沒有停止他殺人的行為。當年他父親殺妻時,在一邊冷眼旁觀的武林好友,都被莊笑一一找出,並且屠殺滿門,萬針穿喉,婦孺老人,一個不留。”
趙小嵐道:“萬針穿喉!那不是皇宮裡,大皇子死得時候……”
百裡燈道:“不錯。正是此招。”
說道這裡,二人之間突然泛起一陣沉默。
唯有雨聲嘩嘩作響。
趙小嵐忽然問道:“你和我說這個乾什麼?”
他心裡隱隱有一個猜想,但是實在超出他能接受的範圍。趙小嵐心臟如同被寒冰凍結,連帶著四肢百骸都泛起了寒意。
百裡道:“趙公子,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那個故事嗎,被莊笑留了一命的人。”
趙小嵐張開嘴,喃喃道:“記得。”
“那個活下來的人就是我,”百裡笑了笑,“可是莊笑實在是太狂妄太自大,就算我站在他麵前,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那你要找他報仇嗎?”
“報,當然要報。”
百裡掛著笑容,伸出手,將趙小嵐發間的簪子抽下來。
“趙公子,你可知你頭上的這根簪子,有何來曆?”
趙小嵐張了張嘴巴,心中生出一股無端的恐懼來。這恐懼令他頭皮發麻,渾身顫抖。
百裡溫柔萬千的看著簪子,柔聲說道:“這根簪子,原是戴在莊笑母親的頭上,他母親死時,血濺銀簪,簪尾的這朵早櫻,也從粉色被染成了猩紅。如今,已經發黑了。”
他說完,舉著傘,將簪子慢慢地插回趙小嵐的發間。趙小嵐這才發現,這條路上十分偏僻,四周空無一人。
百裡重新掛上了那副善解人意的笑容,慢慢說道:“我親眼見過莊笑的樣子,趙公子,你也認識他。他就是你的朋友,祝瑢。”
一滴雨,從傘麵滑落,砸在趙小嵐的臉上。
冰冷刺骨,趙小嵐打了一個哆嗦。
“他、祝兄……是莊笑。”他臉色煞白,心中頓時浮現了之前他被祝兄掐住脖子的情景。
百裡看穿了趙小嵐心中所想,道:“趙公子,他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他跟在你身邊偷偷盯了你這麼多日,就怕你死在誰的手下,這下到了皇宮,沒辦法偷偷跟進來了,可能正在氣急敗壞吧。”
趙小嵐微微一愣,沒想到對方自己把內心所想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