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替他蓋上被子,明長宴抗拒不已,被子沒在他身上待多久,就被他全數給推去了一邊。他不但要推開被子,迷迷糊糊的,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服。
明長宴清醒的意識不說,與其說他是解開衣服,倒不如說,他是在心口處亂扯一通。將自己衣服扯得亂七八糟,外衣脫了大半,內裡的貼身衣服也蹭得皺巴巴,扯到腰帶處實在解不開,索性就這麼胡天胡地地睡去。
懷瑜當然不會任由他這麼晾著自己,順勢替他脫了衣服,又將鞋襪脫去。他的腳十足的白,皮膚也極其滑膩,鞋襪脫去之後,凍的明少俠一個激靈,連忙將自己抱成一團。
抱了一會兒,明長宴牙齒打架,終於清醒了一下,嚷嚷道:“我要沐浴。”
聲音軟綿綿的,沒什麼震懾力。懷瑜微微一愣。
今日明長宴在太微廟時,萬人討論,萬人憧憬。此刻,這位天下第一,褪去了一身的殺意,滾在他的床上,柔軟的身體順從地任他擺弄,溫順得像一隻收了利爪的貓。
懷瑜低頭,扯開他肩上的衣物,靜下心來,檢查起他前幾日的傷口。
明長宴肩上的傷口好了大半,已經結了痂,正如他所答應懷瑜的,進去桃花瘴一趟,連皮都沒蹭破。明長宴被他扯著衣服,不怎麼樂意,翻了個身,睜開眼,回了好久的神智,才開口:“懷瑜,我要沐浴。”
懷瑜道:“你醒了。”
明長宴艱難開口:“能堅持一炷香,我洗完便要馬上睡覺。”
他大約是受不了自己剛打完架就躺在床上入睡,愣是強撐著睡意爬起來。懷瑜吩咐下去之後,不過一會兒就有熱水候著。明長宴邊洗邊睡,整個人跟夢遊一般,等沐浴結束,幾乎是閉上眼睛,一邊摸索著一邊往床上爬。
他滾了兩圈,找了個舒適的位置,一動不動。
等懷瑜洗漱完畢之後,便看見他四仰八叉的躺著,被子被踢到了地下,領口的衣服敞開了大半。
懷瑜拾起被子,將他身體展平,蓋上之後,為了防止他亂動,於是自己也上了床,將明長宴連人帶被子,全都摟在懷中。
似乎聞到了熟悉的暗香,明長宴手指動了一動,枕著這股異香入睡。
·
同一個夜晚,明長宴睡得香甜,但是有些人卻睡不著。
一個少了一隻耳朵的男人,正打著燈籠,走在回家的路上。
因為缺了耳朵的緣故,認識他的人都叫他一隻耳。這些年,他的妻子、兒子、朋友,不知為何,全都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故,死的死,消失的消失。
不過,按照現在這個世道來看,消失的人,估摸著也已經死了。
他的親朋好友死了個乾淨,於是,他的真名也漸漸地被人忘記。大家都開始叫他一隻耳。
一隻耳在京都沒有住處,直到昨晚,才找到一個無人使用的破廟,作為自己的新居所。他成日裡無所事事,偶爾偷點兒東西,養活自己。
今天,是大宴封禪的第一天,一隻耳見到如此盛事,心中叫好不已。這種場麵,就是越大、越亂、越嘈雜,他偷東西才會越肆無忌憚,越順手。
一隻耳滿載而歸,將偷來的東西拿去當鋪裡換了一些銅錢,買了一壺燒酒吃。
一路吃,一路晃悠。
他不由想起自己人生中最風光的幾年,那時候,一隻耳才二十五歲,正在大楚的軍隊裡,為自己國家的榮譽而征戰四方。後來,他受了重傷,再也無法行軍打仗,將軍給了他一些銀兩,跟打發叫花子似的,就把一隻耳打發回了老家。
“我呸!”
一隻耳破口大罵:“用得到老子的時候,老子就是你爹!用不著老子的時候,就把老子一腳踹開!”
他猛地灌了一口好酒,恍惚間,回到了他意氣風發的那一年。
要說最難忘的,還是在軍中的時候。每當打敗了一個國家,那個國家的漂亮女人,就會被抓來軍中,供兄弟們享樂。
一隻耳活到現在,見過無數的女人,但是無論見過多少女人,都沒有當年見到的那名少女絕色,事到如今,一隻耳已經想不起她的樣子了,隻知道,這個人很凶,很不好對付,十幾好手聯合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對手。
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女人。
後來,是將軍一箭紮穿了她的左肩,又挑斷了她的四肢,否則,誰敢動她。
一隻耳癡癡地笑了起來,又灌了一壺酒。
他退出軍營之後,就混在江湖中,成了一個二流子。江湖的事他都愛去湊熱鬨,江湖的人他都聽說過,當然,同樣的,江湖的廝殺,也從未遠離過他。
一隻耳如果想要走回自己的破廟,就必須再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
他抬腳,剛走了一步,一陣陰寒古怪的風,突然從背後刮起。一曲空靈詭異的琴聲錚錚作響。
一隻耳的醉意被刮走了大半,他打了一個寒顫,冷不丁,眼前多了一片紙錢。
緊接著,兩片,三片,無數雪白的紙錢,洋洋灑灑,從空中飄落。
一隻耳猛地瞪大眼睛,急急的往後退去,他拔腿就想跑,卻不料,一轉身,整個人便再也不能動彈。
距離他不過二十步距離的地方,一個鬼魅非常的女人,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紅嫁衣,白喜事。
一隻耳目眥欲裂:“……嫁、嫁、衣閻羅!”
夜半三更,閻王設宴。鬼門大開,黃泉不留人!
嫁衣閻羅手中並未抱琴,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厚厚的書籍,隨著陰風,兀自翻動。
一隻耳曾在江湖上聽過,這一本書,就是生死簿。
但凡她要殺人,便在生死簿上勾選名字,若是把人殺了,就將這個名字劃去。
一隻耳已經多年沒有聽人叫自己的名字,此刻聽見嫁衣閻羅死寂冰冷的聲音,如同墜入無間地獄,駭得神誌不清。
“你要殺我!”一隻耳大喊:“嫁衣閻羅!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你為何殺我!”
嫁衣閻羅殺人從不廢話,一隻耳突然被數百跟銀線絞緊了身體,他的七竅被擠出濃血,人還來不及發出慘叫聲,就聽得“噗嗤、噗嗤”兩聲,一隻耳從一“個”人,馬上變成了上百“塊”人。
殺人時,細線是慢慢沒入身體,但是腦袋上卻不纏繞任何凶器。
一隻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體被切割成無數塊,終於,被削得越來越細的脖子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腦袋。
隻聽一聲悶響,頭砸落在地上。
鮮血橫飛,嫁衣閻羅緩緩地在生死簿上劃去了此人的名字。
簿上,一隻耳九族以內的親朋,皆被劃去了名字。
一陣風過,巷子中,隻剩下一灘爛肉。
血腥味四下溢開,卻不見嫁衣閻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