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搶眼的寶藍衣袍,頭上一支玉釵,眉眼清俊,身材比李瑜矮些,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卻已坐到了禦史中丞的位置,很是難得。
按說李瑜的品級比他還低些,因著家世的緣故,袁傑很是重禮。
兩人相互致禮,寧櫻也跟著行福身禮。
李瑜背著手眺望,整個南湖的杏花林儘收眼底。
大片杏樹將湖邊包圍,一眼望去,那些潔白的,桃紅的,如煙如霧,在春日的陽光下恣意招展。
“四郎來多久了?”
“來好一陣兒了。”頓了頓,“今兒定要讓二郎開開眼,張道子的真跡,絕非贗品。”
聽到此,李瑜“嘖”了一聲。
張道子以山水畫見長,他的墨寶這兩年炒得很高,真跡也難尋,市麵上贗品居多,但仍舊難以打消文人對它的喜愛。
三人在樓閣上看了會兒杏花,淡淡的清香彌漫在每一個角落,特彆是當湖風掃來時,漫天杏花雨繽紛而下。
有許多花瓣飄到了樓閣上,寧櫻忍不住伸手接住少許,整個人的心情都跟著放鬆愉悅起來。
袁傑想展示他的藏品,李瑜命寧櫻煮茶。
三人下了樓閣前往廂房,侍從把袁傑收藏的墨寶呈上,他小心翼翼打開木盒,取出畫卷,仔細掛到牆上。
映入眼簾的高山流水一下子就把李瑜吸引了。
袁傑頗有幾分小得意,“二郎可要瞧好了,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真跡。”
李瑜走近了些,他對張道子的墨寶也頗有幾分鑽研,雖然沒有袁傑那般癡狂,但普通贗品還是哄不了他。
在二人討論那幅畫作時,寧櫻開始製茶。
取出茶餅,將其放到炭爐上細細炙烤,不一會兒茶餅在炙烤下滿室飄香。
袁傑被茶香吸引,好奇問道:“這是什麼茶?”
寧櫻應道:“回袁中丞的話,是嵋山雪芽。”
袁傑輕輕“哦”了一聲,收回視線到畫卷上。
寧櫻把茶餅炙烤得差不多後,才將其放入精美的銀製茶碾中,再用碾輪將茶餅碾成粉末狀。
這一步需要極大的耐心。
她的動作嫻熟,神態專注而不失優雅。
細碎的碾茶聲並未打斷李瑜二人對畫作的探討,他們對那幅幾乎看不出贗品痕跡的真跡津津樂道。
有時候寧櫻也會用餘光瞥兩眼,視線多半都是在袁傑身上流連。
茶餅經過碾壓,很快就變得細碎。
為了得到茶粉,還需用茶籮篩出細末,才可製茶。
寧櫻稍稍挽起袖子,把碾槽裡的茶粉取出,置入茶籮中,輕輕篩動。
隻需片刻,細膩茶末從網篩中脫離。
取來一隻竹盒,她仔細把篩好的茶末置入其中。
備好茶粉,寧櫻拿碳箸添了一塊碳進風爐裡,隨後淨手,取來山泉水注入茶釜中,開始煮水燒製。
這時候李瑜二人的注意力從畫卷上轉移,各自席地而坐。
袁傑命侍從將真跡收起。
李瑜頗有幾分豔羨,說道:“四郎這回算是撿到了便宜。”
袁傑得意道:“我屋裡贗品一大堆,老天可算開了眼。”
李瑜理了理寬大的袖袍,試探問:“可舍得轉手?”
袁傑知道他的小心思,擺手道:“二郎就甭瞎想了。”
李瑜“嘖”了一聲,視線落到寧櫻身上,見她正全神貫注看茶釜中的情況,二人又聊了些其他。
沒過多時,茶釜中的泉水燒成魚目大小的氣泡,寧櫻熟練地添入少許細鹽。
直到泉水由魚目氣泡轉變成連珠氣泡時,一隻葫蘆瓢舀出清水擱到一旁備用。
見茶釜中的火候差不多了,寧櫻取來竹夾攪動滾燙的泉水,它們在攪動下逐漸形成漩渦,這才是添入茶末的最佳時機。
把竹盒裡的茶末添入茶釜中,繼續用竹夾攪動。
風爐裡的火舌不斷舔舐著茶釜,茶湯開始沸騰翻滾,滿室茶香彌漫,令人口舌生津。
方才用葫蘆瓢取出來的清水趁著茶湯沸騰時添入進去,原本翻湧的沸騰一下子變得平靜下來。
茶湯精華沫餑,也在這時候一點點形成。
把茶釜小心翼翼移開,寧櫻取茶盞盛入茶湯。
兩碗茶盞裡的沫餑嫩綠油潤,湯色更是芳香明亮。
寧櫻一一送茶,先送客,再送主。
袁傑知道她得過宮裡嬤嬤的真傳,煮得一手好茶,平時李瑜也把她藏得好,想吃到寧櫻煮的茶可不容易。
對麵的李瑜也很得意她的煮茶手藝,說道:“這雪芽還是我父親從宮裡頭討來的,四郎嘗嘗看。”
袁傑饒有興致地端起茶盞,撲鼻而來的馥鬱清香叫人流連。
他輕輕吹了吹茶湯,小小抿了一口,雪芽特有的清醇沾染到舌尖,滿口甘香,回味無窮。
一口不夠儘興,袁傑又品嘗了第二口,不由得讚道:“阿櫻姑娘好手藝,烹茶本事愈發見長。”
寧櫻謙遜道:“讓袁中丞見笑了,是茶好,阿櫻不過錦上添花。”
李瑜倒是毫不吝嗇對她的誇讚,放下茶盞道:“若論起烹茶來,我是不及她的,連父親都讚她手藝頂好。”
袁傑笑道:“二郎有口福。”頓了頓,“這個時節也該嘗嘗鮮了,今日我特地帶來庖廚,做河豚魚膾。”
聽到河豚,李瑜道:“你帶的庖廚可靠譜?”
袁傑調侃他,“河豚至鮮,拚死也要嘗的。”
這個時節的河豚最是肥美,李瑜喜吃魚,像河豚這般至鮮之物自然不會錯過。
待到正午時分,袁傑帶來的庖廚已經備好河豚魚膾。
天青色的陶瓷淺盤裡盛放著晶瑩剔透的魚膾,它們透薄如紙,潔白如玉,除去河豚特有的肌理紋路外,再無任何色彩。
一片片魚膾被擺放成扇形花樣,搭配的蘸料有好幾種。
有用芥菜種子研磨成的黃芥末,味道微苦,辛辣刺鼻,最能掩蓋魚類的土腥,也能增強食欲。
也有蔥蒜味碟,以蒜泥和蔥碎為主。
還有純粹的清醬,以及醋等。
二人各自入坐,寧櫻和袁傑的侍從把桌案上的魚膾取到兩位主人跟前的長條形食案上。
袁傑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庖廚已經試過,二郎可放心食用。”
食魚膾搭配的梨花春也是袁傑自帶的,寧櫻替李瑜斟滿一杯,濃鬱的酒香四溢而出,連她都忍不住多瞧了兩眼,隻因那酒味委實醇香。
李瑜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魚膾,蘸上黃芥末試了試,微苦的辛辣刺激著味蕾,入口的魚膾很有嚼勁兒,連一點魚腥都沒有。
是他熟悉的味道,鮮。
袁傑問道:“如何?”
李瑜讚道:“極好。”
接下來他又試了試清醬口味的。
這清醬跟他常食的朱記清醬略有不同,味道沒有那麼醇厚,甚至稍顯寡淡。
但也正是因為它的“淡”,才給河豚的鮮讓出一條道來。
再加之河豚肉特有的韌勁,夾帶著清醬的醬香,越嚼越上頭,隻覺得河豚極致的鮮,填充著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回味無窮。
這滋味是李瑜喜愛的。
對麵的袁傑舉杯敬酒,李瑜回應,他小小抿了一口,梨花春入喉溫潤清爽,一點都不刺喉,度數很低,跟魚膾確實很搭。
兩人能湊到一塊兒也是有原因的,因為袁傑也挺會吃。
他不知從哪裡聽到的八卦,好奇問道:“我前兩日聽說英國公府上你家提親來了?”
李瑜夾起魚膾,漫不經心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一旁的寧櫻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作者有話要說:李瑜:你沒事瞟袁傑做什麼?
寧櫻:。。。。
李瑜: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袁傑:工具人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