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一早父子倆就去上值了,遣人的差事袁老夫人不合適出麵,索性命人把蔣氏喚來,讓她去打發寧櫻回秦王府。
接到這差事,蔣氏高興不已。
袁老夫人正色道:“那丫頭到底是秦王府的,雖然是個小鬼兒,但廟大,得罪不得。三娘去了,說話可得委婉些,莫要激怒惹惱了她,省得橫生枝節,明白嗎?”
蔣氏點頭,“兒知道。”
袁老夫人:“你隻管打發,背後有我們兩公婆替你撐腰,四郎也不敢說什麼。”
蔣氏欣慰道:“還是阿娘心疼兒。”
袁老夫人輕輕哄道:“你是我袁家的兒媳婦,我們袁家也隻認你這個兒媳婦,不疼你疼誰去?”
這話果然把蔣氏哄高興了,立馬拿出當家主母的派頭,美滋滋地去了下人房。
路上賈婆子拍馬屁道:“看來老夫人還是惦記著娘子的。”
蔣氏高昂著頭顱,得意道:“我進袁家這麼多年,侍奉公婆,又替袁家生了兒女,待四郎也是真心實意,他們心裡頭有數。”
賈婆子:“等會兒見到那婢子,娘子萬不能心軟,一定要將她打發出府,要不然留在府裡後患無窮。”
蔣氏蹙眉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容不得四郎身邊有其他女人存在。”
待她們過去時,寧櫻正同粗使婢女小禾說著話。她舉止大方,態度親和,一點都不端架子,很討小禾親近,把她當姐姐叫。
二人正說到小禾家鄉趣聞,忽見王婆子神色肅穆地過來喊寧櫻,說主母來了,讓寧櫻過去一趟。
寧櫻心下有了幾分揣測,麵上卻鎮定,叫人看不出分毫慌亂。
王婆子壓低聲音提醒她道:“仔細著些,主母昨日才鬨過一場。”
寧櫻“嗯”了一聲,“多謝王媽媽提醒。”
不一會兒王婆子把她領進自己的屋裡,蔣氏主仆已經坐在椅子上等著了。
寧櫻進屋,王婆子行禮道:“夫人,寧櫻帶到。”
賈婆子做了個手勢,王婆子畢恭畢敬關門退了出去,並在外頭守著,不讓閒雜人等接近。
寧櫻朝蔣氏行福身禮,喊了一聲夫人。
蔣氏不動聲色打量她,心裡頭酸得不得了,難怪自家男人要把她帶回府來,瞧那弱不禁風的小女兒模樣,通身的書卷氣,文秀得比她這個主子還像個主子。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閨房裡嬌養的小娘子呢。
賈婆子顯然也吃驚不已。
眼前的女郎著實生得嫻淑,但臉嘴漂亮的女郎她也見過不少,卻極少見到像這般有氣質的女郎,且還隻是一個奴籍婢女。
這不,蔣氏也是半信半疑,問道:“你進秦王府多少年了?”
寧櫻答道:“回夫人的話,六年了。”
蔣氏和賈婆子對視,心想大廟裡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跟她們這個四品家底簡直是雲泥之彆。
不過轉念一想,人家畢竟是李瑜的通房,又請過宮裡嬤嬤□□過,若是太差,豈入得了李瑜的眼?
蔣氏收斂心神,稍稍整理思緒,淡淡道:“你來袁府的由頭四郎都已經跟我說過了。”
寧櫻垂首不語。
蔣氏仔細觀察她的神情,繼續道:“你到底是李瑜的通房,我家四郎心大把你討了過來,實屬無心之失。”
聽到這話,寧櫻忙跪了下去,緊張問:“夫人的意思是……”
蔣氏道:“我們袁家廟小,容不下你這樣的貴人,等會兒我便差人送你回去。”
此話一出,寧櫻失措地望著她,心想老娘好不容易才從李瑜手裡爬了出來,豈有折返回去的道理?
她當即向蔣氏施展屬於戲精的超高演技,隻哀哀地望著蔣氏,一雙欲言又止的眼裡藏滿了委屈與絕望。
被那樣的眼神看著,蔣氏不由得發毛,皺眉道:“你為何這樣看我?”
寧櫻硬生生憋出一滴淚來,極儘柔弱姿態,哀哀道:“夫人這是要,要殺奴婢啊……”
這話令賈婆子不滿,指著她斥責道:“寧櫻姑娘可莫要血口噴人,我家主母送你回去,是為了你好。”
寧櫻沒有理會她,隻看著蔣氏,用無奈又悲哀的語氣道:“夫人一番好意阿櫻心領了,要怪就怪阿櫻命苦,十歲時被爹娘販賣,轉手好幾家才入了秦王府,安穩過了六年日子,終歸也不過是個奴婢東西,被主子打發出府。如今夫人要把奴婢送還回去,已經臟了的東西,主子定是不要的,奴婢也唯有一死……”
聽到她要尋死,蔣氏眼皮子狂跳不已,忙道:“好端端的尋什麼死?!”
寧櫻沒有說話。
蔣氏懊惱道:“我家四郎可沒有碰過你。”
寧櫻還是沒有說話。
她這樣沉默叫蔣氏心神不寧,著急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寧櫻這才幽幽道:“奴婢錯就錯在……是個女子。”
這話紮到蔣氏的心坎上,一時間不是滋味。
女郎家的清白比什麼都重要,自家男人雖然不曾碰過她,但到底出府在袁家過了一晚,像李瑜那樣身份地位的男人,豈會再接手?
寧櫻也不哭哭啼啼,隻是柔柔弱弱地給蔣氏磕了一個頭,道:“能得夫人收留一晚,寧櫻感激不儘。”停頓片刻,“夫人既然要把奴婢送回去,自有夫人的道理。奴婢隻是一介婢子,隻能聽從主家處置,夫人要什麼時候送走,奴婢隨時聽從,定不叫夫人為難。”
蔣氏半信半疑,“當真?”
寧櫻回道:“當真。”
蔣氏這才滿意了,起身道:“那便就這麼說定了。”
賈婆子攙扶她起身離去,寧櫻跪在地上,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蔣氏主仆離去後,賈婆子多了個心眼,特地叮囑王婆子,讓她密切留意寧櫻的動靜,勿要讓她在府裡橫生枝節。
寧櫻回到自己的房裡,歪著腦袋看那房梁,隨後又瞥向床上的紗帳。
想把她送還回秦王府,門兒都沒有!
果不其然,賈婆子的擔憂不無道理,還不到茶盞功夫,另一邊的蔣氏就聽到王婆子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傳消息,說寧櫻自縊了。
當時蔣氏正要飲茶,卻不慎打翻了茶盞,灑了一袖子。
賈婆子眼皮子狂跳,連忙追問道:“現在人呢,還有沒有氣兒?!”
王婆子哆嗦道:“我的天爺,幸虧發現得及時,才沒有釀下大錯,要不然老奴十顆腦袋都經不起砍!”
蔣氏又氣又急,先前袁老夫人叮囑過她,莫要把事情弄砸了,倘若寧櫻在府裡有個三長兩短,那要如何交差?
她不敢細想那後果,立刻道:“趕緊去叫大夫來瞧瞧,那可是袁家的祖宗!”
王婆子匆匆下去了。
賈婆子慶幸道:“還好老奴多留了心眼,那丫頭委實心狠。”
蔣氏心裡頭毛躁,連衣裳都沒換,就去了袁老夫人那裡,把寧櫻自縊的事同她說了。
袁老夫人緊皺眉頭,意識到袁家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
她心神不寧地在屋裡來回踱步,一時也拿不出主意來。
雖說寧櫻隻是一介婢女,但偏偏卻是李瑜的通房,並且還是自家崽讓李瑜不戰而敗討回來的,若是在府裡出了岔子,一旦李瑜追究起來,袁家往後的日子可就難熬了。
蔣氏六神無主,哭喪道:“阿娘,這要怎麼辦啊?”
袁老夫人犯愁道:“打不得,罵不得,送不得,難不成還得擱祠堂裡供著不成?”
蔣氏:“……”
她被氣哭了,卻不敢當著婆婆的麵埋怨自己的男人,畢竟老人家都是向著她,共同來處理這個難題的。
最終袁老夫人決定犧牲自己,把那燙手山芋擱到自己房裡。
“三娘你莫要急躁,她既然不願回秦王府,咱們便先穩著她,把她安置到我房裡。”
“可是阿娘……”
“沒有可是,先把她安頓過來再從長計議。”頓了頓,“若是在府裡出了意外,袁家可受不起這份難。”
既然老人家做了決定,蔣氏不好再說什麼。
於是下午寧櫻就被安置到了袁老夫人住的院裡。
那尊大佛被移走,王婆子恨不得磕頭謝天謝地,一旦寧櫻在她的管轄處出了岔子,她勢必吃不了兜著走。
這下好了,她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袁老夫人這邊的條件可比下人房好多了,西廂房的院子裡種了好幾棵海棠樹,光線充足,環境清淨安寧。
她們給她安排的是單獨的房間,裡頭的配置也不錯,不僅如此,還特地給寧櫻配了一個丫鬟伺候著。
寧櫻心下不由得樂了,袁家的這番做派倒叫她敏感地嗅到了從袁府翻牆的機會。
她原本就是袁傑帶回府的,蔣氏必定對她心懷敵意,如今卻被袁老夫人放到了自己房裡,待時日久些,蔣氏心裡頭肯定會生出不安。
畢竟誰樂意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養著一個女人呢,更何況還是丈夫從外頭帶回來的女人,要命的是那女人還擱在自家婆母屋裡,她還動不得。
寧櫻覺得,她一定要好好在蔣氏身上下功夫。
如果說先前借袁傑這把長梯從秦王府翻了出來,那麼接下來她就要再借蔣氏這把長梯從袁府翻出京城,並且得儘快,因為她不敢保證李瑜哪天忽然反悔或醒過神兒殺過來捉她。
要知道李瑜並不傻,一旦他醒過神兒發現異常,以他的尿性,肯定會來抓她的。
傍晚時分袁家父子回府得知寧櫻的情形頗覺無奈,不過對於袁老夫人的安排也沒有異議,因為目前確實不好處理這棘手事。
而另一邊的李瑜一回府就被老王妃喊了過去,見到自家兒子回來,老王妃說道:“今日早上聽說你胃口不好,特地燉了酸筍鴨開胃,二郎可要多用些。”
李瑜笑道:“讓阿娘費心了。”
老王妃見他神色如常,這才試探問:“我聽說你把寧櫻打發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