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表情淡淡,回應道:“昨兒與袁家四郎用一幅畫做的交換。”
聽到此,郭氏輕輕的“哦”了一聲,並未表態。
李瑜不想提這個話題,問道:“晚膳備好了嗎,兒有些餓了。”
郭氏命仆人傳膳,母子二人去了廂房。
婢女端來銅盆供李瑜淨手。
郭氏不動聲色打量他,心裡頭有些想不明白,平時見他這般疼寵寧櫻,哪曉得說送就送,委實令她不解。
第一道酸筍燉鴨呈上桌,整鴨浸泡在冒著熱氣的湯汁裡,油亮金黃,少許枸杞大棗點綴其中,顏色非常搶眼。
聞著桌上饞人的鮮香,李瑜來了幾分興致。
婢女拿木勺撇去湯麵油脂,替他盛了一碗送上。
郭氏道:“二郎嘗嘗這湯,特彆開胃。”
李瑜取湯匙舀了一勺吹冷入口,酸筍特有的酸香夾雜著鴨肉的鮮美浸潤到舌尖上,一下子就喚醒了味蕾。
他細細品嘗,又接著嘗了第二口。
郭氏問:“如何?”
李瑜點頭,讚道:“酸的滋味剛剛好。”
郭氏:“你多用些。”
第二道菜品呈了上來,是清蒸的鱸魚。
李瑜愛食魚,幾乎每次過來郭氏都會備上。
接著呈上來的是火脮燴萵苣、豆腐丸子菘菜湯,以及涼拌胡芹。
用完一碗酸筍鴨湯,李瑜才動筷試了試豆腐丸子。
郭氏喜食豆腐,庖廚做豆腐的花樣頻出,就拿這豆腐丸子來說,也下了不少功夫。
若要做出勁道彈牙的豆腐,每一道工序都特彆講究。
首先將豆腐搗碎成渣,再用紗布過濾水分,而後添入適量的細鹽和胡椒粉調味。
把豆腐攪拌均勻後再加入雞蛋拌勻,之後放入蔥碎和麵粉,朝著一個方向迅速攪拌,直到豆腐粘手不易脫落才算上勁兒。
下豆腐丸子需小火溫水才可定型,用銀匙舀出一個個滾圓的團子入鍋,待它在溫水中一點點燜熟,才算完成。
這樣做出來的豆腐丸子鹹香鮮嫩,李瑜一下子就用了兩顆。
見他用得順口,郭氏這才試著問:“你把寧櫻打發出府,是不是相中了哪家小娘子?”
這話令李瑜愣住,“阿娘何出此言?”
郭氏握著筷子,猜測道:“寧櫻伺候了你六年,說打發就打發,若你沒有鐘意的人,我是不信的。”
李瑜:“……”
郭氏暗搓搓問:“你老實交代,是不是相中哪家小娘子了,特地給人家騰地兒出來?”
李瑜:“……”
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郭氏還不死心,“是不是相中哪家小娘子了?”
李瑜哭笑不得,“沒有。”
郭氏不信,“真沒有?”
李瑜:“真沒。”頓了頓,“四郎的那幅《漁翁》出自張道子之手,我相中了,拿了寧櫻與它替換。”
郭氏皺眉,“你難不成是要把那畫當成媳婦兒抱著睡不成?”
李瑜:“……”
郭氏恨鐵不成鋼,發牢騷道:“二郎啊,你什麼時候才能像大郎那樣開竅,他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娃都抱上了。”
李瑜:“……”
他默默地用了一塊酸筍,郭氏繼續在耳邊念叨,“你既然把寧櫻送了出去,那正巧再討個主母進府,房裡也算乾乾淨淨的。”
李瑜拒絕道:“兒現在隻想再尋一個婢女進府伺候。”
這話郭氏不愛聽,“尋婢女和討主母伺候你有何區彆?”
李瑜沒有回答。
在他心裡頭正妻是要跟他相伴一生的人,就算他嘴上不在意,娶誰都是娶,但真要他兩眼一閉隨便討個女郎回來,心裡頭那關還是過不了。
他也沒法像自家老子那樣葷素不忌,況且他還是一個非常忠誠自己的人,喜歡什麼,厭惡什麼,一點都不想委屈自己。
見他不吭聲,郭氏道:“問你話呢?”
李瑜替她夾了一塊蒸魚,“這鱸魚極好,阿娘多用些。”
郭氏懊惱道:“你莫要打幌子。”
李瑜認真地想了想,說道:“阿娘是希望兒往後像大哥那般,還是像父親那般?”頓了頓,“三十多位子女,兒孫滿堂。”
郭氏被噎著了。
李瑜嘗了一根胡芩,酸辣口的,還挺脆。
郭氏對他徹底無語。
之後母子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李瑜在福壽堂坐了許久才回西月閣,當時天色已經黑了,若是往常,寧櫻總會在長廊那邊等著接迎,今日卻不再有那道燈光。
李瑜走過長廊時,鬼使神差地往後看了一眼。
梁璜不知他的意圖,困惑問:“郎君怎麼了?”
李瑜沒有說話,隻背著手往前。
他的生活跟以往一樣重複,沒有驚喜,也無波瀾,把寧櫻送出去後,好像也沒怎麼影響到他的生活。
唯獨晚上夜深人靜時,他渴了喚寧櫻倒水,耳房卻無人應答,那時候李瑜才意識到那女人已經離府了。
晚膳他用了兩碗酸筍鴨湯,覺得嗓子發乾,喊了兩聲阿櫻都沒有得到回應。起初李瑜還有些惱,後來才醒過神兒意識到她已經不再了。
李瑜隻得自己去桌前倒水喝。
屋裡黑黢黢的,周邊異常靜謐,他站在桌前,涼水入喉令他的頭腦也清醒了些。
接連喝了兩杯水,他才回床上躺著,卻怎麼都睡不著了。他睜著雙眼望著頭頂的帳幔,任由思緒漫遊。
這個時候寧櫻在乾什麼呢?
李瑜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不管他承不承認,寧櫻的離去確實影響到他了。
儘管在某些時候他會選擇無視,比如白日裡他會用公事掩蓋那種不適,但到了晚上,那種不適感猶如蛛絲般從每個角落裡湧出,一點點包圍過來,令他不得不去正視——他確實不習慣她的離去。
睡不著覺,他索性去了耳房。
耳房比不得主臥,要狹小得多,李瑜在門口站了會兒,才坐到了寧櫻曾經睡過的床上。
那床也窄小,他個頭高,一個人躺下去幾乎占滿了。
往日那女人就是躺在這裡隨時等候他的差遣。
到底是女人睡過的床,帶著熟悉的脂粉香,他忍不住拉被子輕輕地放到鼻息嗅了嗅,是他喜愛的梨花香。
清淺的味道彌漫在鼻息,周邊全是寧櫻的氣息。
李瑜閉上眼,有些沉溺。
他隻是有些不習慣而已,畢竟相處了六年,他如此給自己找借口。
然而有些缺口一旦打開,就再也刹不住了。
他忽然想起她初初入府時的模樣,許是在外吃了不少苦頭,看人的眼神警惕又懼怕,一身也臟兮兮的,瘦得跟猴兒一樣。
當時崔氏無比嫌棄,說他花了三貫錢買了這麼一個玩意兒進府,還得請大夫看診,委實吃虧。
那時他年少,也沒多想,就覺得寧櫻眼睛生得好看,濕漉漉的,像隻溫順的小鹿,訓教起來應該容易。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錯,她確實很好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