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跟著她進了茅草屋,燕三郎在外頭放哨。
周麗娘從包袱裡取出農婦穿的粗麻布衣,替寧櫻換上,發現她身上有多處擦傷,說道:“三郎常年在外走動,包袱裡備了常用藥,離開後你自個兒處理。”
寧櫻點頭,“勞煩周姐姐了。”
周麗娘繼續道:“我特地給你備了一個包袱,裡頭都是平常婦人的換洗衣物,你把自個兒的重要物什拿出來,從袁家帶出來的東西我全部燒掉。”
寧櫻輕輕“嗯”了一聲。
待她的衣裳穿好後,周麗娘又把她的頭發放下來麻利地挽了一個婦人髻,隨後戴上一塊碎花布巾。
至於她的容貌,露出來的臉和頸脖、手上皆塗了脂膏,那脂膏不知是用什麼做的,跟黝黃皮膚相近,聞起來也沒味道。
寧櫻五官本就生得寡淡,因膚色白皙,才出韻味,一旦把膚色遮掩成普通的黃,就沒那麼搶眼了。
周麗娘叮囑道:“阿櫻記住,含胸駝背,神態儘量畏畏縮縮,顯得沒見過世麵一些。”又道,“你現在是薑氏,一輩子沒出過村子的小婦人。”
寧櫻點頭,還有些擔憂自己的容貌,“我這樣就行了嗎?”
周麗娘:“行了,彆院裡有夫人拖住家仆,他們沒這麼快追來,有三郎在邊上,沒人會注意到你,你也不用心虛,就當是去一趟娘家。”
有了她的安撫,寧櫻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些。
外頭的燕三郎催促了一聲。
周麗娘悄悄點了油燈看了一眼寧櫻的麵容,確認沒有紕漏後才道:“可以動身走了,我家郎君就先借你用幾天。”
寧櫻:“……”
一時被她輕鬆的語氣逗笑了,回應道:“請周姐姐放心,阿櫻必當完璧歸趙。”
周麗娘:“趕緊走,我也要走了。”
於是寧櫻換了一個包袱同燕三郎離開了茅草屋,周麗娘則清場,遮掩人為痕跡。
粗麻布衣掩蓋了窈窕身段兒,二人借著頭頂的月色走在小道上,寧櫻腳步輕快,渾身都充滿了乾勁兒。
漫天繁星點點,是她許久都未曾見過的爛漫星空。
周邊蟲鳴聲聲,遠處山巒巍峨,她卻一點都不害怕,那心情就跟犯人放風似的彆提有多高興。
在秦王府關了六年,天天圍著李瑜轉,揣摩他的心思,伺候他的飲食起居,處處周到謹慎,規規矩矩做人。
如今好了,伺候他大爺去吧!
想到當初在府裡處心積慮勾引袁傑翻牆,再從袁府翻出京城,每走一步都機關算儘,才得來今日的自由。
想到此,寧櫻不禁露出小人得誌的表情,至於李瑜得到她逃跑後的消息會是什麼情形,管他什麼心情,先跑了再說。
燕三郎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悶著頭往前。
直到寅時末,他們離鐘雁山才有好一段距離了。
灰蒙蒙的天色隱隱泛起魚白的肚皮,這是要破曉的前兆,寧櫻開口詢問:“三郎,我們這是要往哪裡去?”
燕三郎答道:“一直往南走,去曲鎮那邊的碼頭,走水路下梵城離開京畿。”
寧櫻點頭。
燕三郎又問:“阿櫻可曾想好了去處?”
“未曾,先離開京畿再說。”
燕三郎從包袱裡取出她的路引和彙通櫃坊的彙票憑證,說道:“這東西你拿著。”
寧櫻接過。
燕三郎解釋說:“我常年在外奔波,像我們這種人一般都不會帶太多現銀在身,以防遭遇不測。夫人給你的盤纏我把它存入了彙通櫃坊,這份憑證你可要收撿好,若是缺錢銀,可拿憑證去提取。”
寧櫻道了聲謝,“還是三郎考慮周到。”
燕三郎擺手,“隻要是稍稍大一點的城鎮,都有彙通櫃坊的鋪子,到時你提取也方便。”
寧櫻“嗯”了一聲,仔細把路引和憑證收撿好。
待到天蒙蒙發亮時,他們已經走上了官道。這時路上已經有少許路人行色匆匆,皆是為生活奔忙的百姓。
寧櫻鎮定地跟在燕三郎身邊。
晨風習習,吹到身上有些冷意,她卻熱血沸騰,隻覺得壓抑了多年的自由天性就要破土而出,讓她乘風直上青雲。
那種渴望自由的天性是與生俱來的,隻因她曾出生在現代那個人人平等的國度,見識過那個時代對女性的包容,故而哪怕冒著喪命的風險,她仍舊還是選擇勇敢跨出,試圖去做自己命運的主人,而不是沒有尊嚴的奴仆。
這樣的心情燕三郎是理解不了的,他隻是覺得她的膽子足夠大,也足夠孤勇。
畢竟像浮萍那樣漂泊的日子,沒有哪個女郎敢去嘗試。
到卯時初,鐘雁山彆院裡的蔣氏已經從睡夢中醒來,賈婆子前來伺候她洗漱。
蔣氏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賈婆子略微頷首,笑吟吟道:“娘子今日氣色稍稍好了些,昨晚可睡得安穩?”
蔣氏“唔”了一聲,“還有些犯懶。”
主仆正說著話,忽聽庖廚那邊傳來陣陣犬吠聲,賈婆子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那條大黑狗昨兒食了一塊肉被藥倒,早上才利索了些,它其實對昨晚寧櫻的舉動一目了然,故而狂吠不止。
庖廚裡的仆人被它嘈得心煩,罵罵咧咧了幾句。
那大黑狗還是不聽,一個勁兒狂吠,是要提醒他們。
廚娘受不了它狂吠,索性投了點食去,大黑狗消停了,本能去撿食吃。
聽到庖廚那邊的犬吠聲停下,房裡的賈婆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服侍蔣氏洗漱。
然而還不到一刻鐘,西院兒就混亂起來,因為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丁香從昏昏沉沉中清醒。
當時她隻覺得頭痛欲裂,天旋地轉。
在摸到自己滿臉鮮血時,她再也忍不住失聲尖叫,那淒厲的尖叫聲把附近的仆人驚著了,忙過來探情形。
這一看不得了。
丁香滿臉血,神情裡透著驚恐。
仆人忙上前詢問,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喊頭痛。
這情形委實詭異,仆人當即去通報彆院管事。
管理彆院的家仆姓錢,也稱錢管事,得知丁香的情況後暗呼不妙,匆忙過去查看。
丁香的情緒極不穩定,抱著頭又哭又鬨。
錢管事意識到蹊蹺,忙命仆人找尋住在同一個院子裡的寧櫻,結果不知去向。
人們在院裡找人,連她房裡的包袱都沒有,可見是逃跑了。
錢管事頓時頭大如鬥,現下蔣氏在病中不便打擾,他當機立斷封鎖彆院,親自去袁老夫人房裡通報。
當時袁老夫人才起床,由婢女伺候著洗漱,忽聽外頭傳來婆子的聲音,說錢管事有要事稟報。
袁老夫人微微皺眉,大清早就過來,可見沒有好事。
“讓他進來說話。”
不一會兒錢管事被請進屋,他隔著屏風驚惶道:“老夫人,西院那邊出事了。”
袁老夫人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手,問:“出什麼事了?”
錢管事立馬把目前的情形細敘一番,原本淡定自如的袁老夫人不由得拉高了聲音,“你說什麼,寧櫻跑了?”
錢管事冷汗淋漓道:“丁香被砸得頭破血流,哭鬨不止,老奴等人四下搜索西院,不見寧櫻蹤跡,不僅如此,連她的包袱也不見,多半是偷偷跑了。”
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袁老夫人不可思議道:“你說她跑了?”
錢管事沒有答話。
袁老夫人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向身邊的婢女。
那婢女被嚇得慌忙跪了下去,袁老夫人自言自語道:“我袁家好吃好喝供養著她,安穩日子不過,為何要做那逃奴?”
外頭的錢管事卑躬屈膝,哆嗦道:“老夫人……”
隔了許久,袁老夫人才鎮定道:“把彆院封鎖起來,給我仔細地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來。”
“是!”
“把丁香那丫頭提來見我。”
“是!”
“你說她被砸得頭破血流,派人去山上找僧醫來給她看診。”
薑到底是老的辣,袁老夫人一點都不慌張,把該辦的事情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待錢管事離去後,見婢女還跪著的,袁老夫人道:“還跪著做什麼,趕緊替我穿衣。”
彆院裡的仆人紛紛出動搜尋寧櫻蹤跡,動靜鬨得太大,被蔣氏這邊知道了,她心裡頭不禁有些發慌。
賈婆子安撫她道:“娘子莫要著急,有老夫人在,這事落不到你頭上。”
蔣氏緊握住她的手,臉色發白,雖然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真來臨時,還是手腳發軟。她細細思索片刻,打退堂鼓道:“我……要不然繼續病著?”
賈婆子:“……”
蔣氏越想越覺得可行,當機立斷往床上躺去,繼續裝病。
外頭一片混亂,丁香被抬到袁老夫人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