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家奴說秦王府李瑜登門,袁中懷白著一張臉,囁嚅道:“這麼快就上門了……”
袁傑趕緊安撫自家老父親,“爹莫要慌亂,兒與二郎交情甚篤,且寧櫻又是自己出逃的,並非兒助紂為虐,至多不過被他訓斥幾句,不會令兒難堪的。”
此話一出,二老紛紛露出一副“這孩子缺心眼兒”的表情看他。
要怪就怪蔣氏功課做得好,忽悠袁傑寧櫻是自己出逃,他信以為真,再加之二老也沒點穿這事,他就更加堅信不疑了。
瞅著自家崽那副又傻又白又甜的模樣,袁中懷忍不住痛心疾首,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缺心眼的傻兒子呢?
袁老夫人索性把心一橫,對自家傻兒子說道:“兒啊,這簍子是你自己捅出來的,如今寧櫻逃跑了,秦王府上門來追責,你可要好好跟李瑜說清楚。”
袁傑拍胸脯道:“阿娘放心,兒知道。”
袁老夫人替他整理整理衣著,“去吧,人好歹是你討回來的,如今沒了,總要給原主一個交代。”
袁傑點頭。
待他出去後,袁中懷憂心忡忡道:“就這樣放他去處理,穩妥麼?”
袁老夫人破罐子破摔,“不然呢,難不成還由你出麵去受那折辱?”
袁中懷:“……”
袁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道:“那缺心眼的傻兒子,吃回教訓,以後也好漲漲記性。”
袁中懷:“……”
默默的在腦門上抹了把汗。
另一邊的蔣氏聽說李瑜登門,不禁被嚇得六神無主。
賈婆子也惶惶不安,硬著頭皮安撫她道:“娘子勿要自亂陣腳,有四郎在前頭應付,那李瑜也追究不到你的頭上。”
蔣氏心神不寧,“萬一四郎應付不了他呢?”
賈婆子:“這會兒老爺子也在府裡,他們定有法子把這事平過去,隻要你死口咬定寧櫻是自行出逃,李瑜沒有證據,多少也會留幾分薄麵給袁家。”
蔣氏咬唇不語,隻死死地拽著手帕,掌心全是汗。
她隻是後宅裡安穩度日的一個小婦人,公婆疼寵,夫妻恩愛,也沒有什麼糟心事,過慣了太平日子。
唯獨寧櫻,是她有史以來遇到最為棘手的一個刺頭。
那女郎心機深沉,有勇有謀,她壓根就不是她的對手。若不是出於對她的懼怕,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麵對縱她私逃帶來的後果,蔣氏沒有彆的選擇,隻能咬牙死撐。
現在秦王府上門追責,懸掛在脖子上的那把尖刀即將落下,迎接她的將是李瑜的審判。
那個驕傲自大,得聖人青睞,且被秦王老兒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疙瘩,會讓她徹底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玉麵閻羅。
在前廳的李瑜已經坐在太師椅上等了好一會兒,他跟往常一樣,神態從容,不見分毫急躁不耐之色。
袁傑匆匆前來,還沒進門就道:“讓二郎久等,我也是方才從外頭回來,換了一身衣裳耽擱了。”
李瑜挑眉看向門口,袁傑笑吟吟朝他行禮。
李瑜起身回禮,打量他道:“四郎好興致。”停頓片刻,“我因何過府,想必四郎也聽說了。”
袁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忙把寧櫻的賣身契從袖中取出雙手送上,直言道:“這事兒實屬我的不是,先前厚著臉皮把阿櫻姑娘從你府上討來,哪曾想她卻逃了出去,府裡尋了許久都不見蹤影,正打算跟你說這茬呢。”
這鬼話李瑜是不信的。
人都跑了六天才想起跟他這個原主做交代,未免太過敷衍。不過他也沒計較,隻伸手接過那份賣身契,細細看了陣兒,是真的不假。
袁傑說起寧櫻就失悔不已,反而還發起了牢騷,吐不完的苦水,“我現在連腸子都悔青了,當時飲了不少酒,一時鬼迷心竅開口討了寧櫻,就跟中了邪似的,連自個兒都摸不著頭腦。”
李瑜端起茶盞沒有說話。
袁傑繼續說道:“把寧櫻帶回府那天,我媳婦兒跟我大鬨一場,說我想納妾,搞得我百口莫辯,當天晚上就決定要把寧櫻送還與你的。”
李瑜斜睨他,“你既然失悔,為何不送還?”
袁傑拍大腿,毛躁道:“嗐,第二天我家三娘就跟寧櫻說了要把她送還秦王府,結果人家轉頭就拿紗帳掛了房梁鬨自殺,可把家裡頭嚇得夠嗆,說什麼送出府的東西臟了,若是再還回去,定是容不下的,無異於死路一條。”
李瑜:“……”
被噎得無語。
袁傑露出無辜的表情,發出靈魂拷問:“二郎,當時若真給你送還回來了,你是接還是不接?”
李瑜:“……”
默默地看著他,心想,你當時倒是給我送回來啊!
袁傑豎起二指對天發誓,“我沒碰過她,一根毫毛都沒碰,她是你李瑜的女人,我袁四郎哪有那賊心敢惦記。當時也沒想那許多,就是覺得寧櫻茶藝好,廚藝也上佳,你是知道我貪吃的……”
他說得非常誠懇。
李瑜倒也沒有追究,因為二人深交數年,他對袁傑的為人還是了解幾分的,性情耿直爽朗,沒有那麼多心眼算計,這是他能與他往來的根本原因。
見他沒有吭聲,袁傑繼續說起寧櫻,“那小祖宗在府裡鬨過一場,我阿娘怕她出事,便把她安置在自個兒房裡的海棠院兒,好吃好喝供養著,沒有半點虧待之處。”
這話李瑜不信,抿了一口茶道:“那好端端的,她何故要逃跑?”
袁傑著急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瑜輕笑一聲,放下茶盞,耐著性子問:“她是如何逃跑的,你且與我細細說來。”
於是袁傑把鐘雁山的過程細致說了一番。
李瑜聽過後久久不語,隻垂眸深思,不知在想什麼。
他不說話,袁傑也不敢吭聲,隻乾坐在一旁,心裡頭不禁有些著急。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瑜才似笑非笑道:“四郎啊,你說寧櫻沒有通關路引和足夠多的盤纏,光靠兩足她能跑到哪裡去?”又道,“她十歲時被我買入府,在後宅裡嬌養了六年,一個在宅院裡安穩慣了的女郎,是什麼支撐她做逃奴的勇氣?”
這話問得意味深長,袁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
李瑜指了指賣身契,“我也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既然是寧櫻自己私逃,我便賣你一個人情,不會追究袁家的責任,不過……”
“不過什麼?”
“寧櫻是從鐘雁山出逃的,當時你也沒在場,許多事情我還想問清楚。”
“無妨,我這就去叫三娘過來,你有什麼話隻管問。”
李瑜笑眯眯道:“有勞了。”
袁傑立馬去找蔣氏。
在聽到李瑜要找她問話時,蔣氏頓時腿軟。
袁傑安撫她道:“三娘無需懼怕,我已經同二郎說清楚了,他也說了,是寧櫻自己出逃,與袁家無關,不會再追究袁家的責任。”
蔣氏舌頭打結,“那他為何還……”
袁傑正色道:“鐘雁山一事我不在場,他想了解具體情況,故才尋你問話。”
聽到此,蔣氏臉色發白,整個人頓時虛脫滑跪下去。
賈婆子連忙攙扶住她,輕聲道:“娘子莫怕,對方已經說過不予追究,隻要你如實說清楚自己知道的便是,無需太過憂慮。”
蔣氏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臂,賈婆子用眼神安撫。
最終隔了茶盞功夫,蔣氏才由賈婆子攙扶著去了前廳。
李瑜見到二人,起身道:“今日上門叨擾夫人,實屬無奈之舉。”
蔣氏瞧那郎君,一身乾練爽利的鴉青色圓領窄袖衣袍,身量高挑,儀表風流,通身的矜貴不凡。
她行了一禮,強做鎮定道:“二公子言重了,不管怎麼說,寧櫻一事都是袁家失職之過,你前來問責,也在情理之中。”
李瑜抿嘴笑,一雙狐狸眼頗具風情,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溫和,一點動怒的苗頭都沒有,可見袁傑是把他穩住了的。
蔣氏見他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懸掛的心這才稍稍落下。
然而她忘了一個能考上狀元的男人,是何其的聰敏睿智。
雙方坐定後,賈婆子一直伺候在蔣氏身邊,沒有要退下的意思。
李瑜的視線落到她身上,生出幾分趣味。
見他盯著賈婆子,蔣氏乾咳一聲,賈婆子這才老老實實退了下去。她到底是忠仆,不願前廳的事被傳出去,把院裡的家奴清了場。
李瑜倒也沒有兜圈子,隻說了一句,“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夫人,不知夫人可否解疑?”
蔣氏鎮定道:“請講。”
李瑜:“寧櫻是女子,夫人也是女子,你們皆是在後宅裡過慣安穩日子的女郎,我就想問,像你們這樣的女郎會在什麼情況下才會生出逃跑成為逃奴的心思?”
這話尖銳至極,把蔣氏打得措手不及,她一時被問愣住了。
李瑜平靜地看著她,眼神裡全然沒有方才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犀利的睿智。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委實想不明白,四郎說袁家待寧櫻不薄,既然不薄,那她何故要出逃袁家,且冒著逃奴喪命的風險,夫人可否替我解惑?”
蔣氏:“……”
那男人看著年紀輕輕,一張臉也生得像女郎那般秀美,通身都是文人的君子風雅。然而他的氣場卻如泰山壓頂,問出來的話尖銳犀利得叫人喘不過氣。
蔣氏的心裡頭開始發慌,哆嗦道:“我……我怎麼聽不明白……”
李瑜如閻羅般審視這個女人,目光銳利,好似刀鋒割到她的身上,令蔣氏渾身不自在,硬著頭皮道:“請二公子明示。”
李瑜輕笑出聲,又問了一個刁鑽的問題,“不知夫人可容得下寧櫻在袁府?”
蔣氏忙道:“她是四郎從秦王府討回來的女郎,說句不好聽的,打狗也得看主人,我自然容得下她。”
李瑜又笑了,一雙眼閃動著狡黠,發出致命拷問道:“從我秦王府出來的女郎自然不會太差,寧櫻是我特地從宮裡請來嬤嬤訓教過的女郎,她落到袁府,且還是四郎親自討回府的,並且府裡還傳聞四郎有納妾的心思,你當真容得下她?”
蔣氏:“……”
李瑜好整以暇道:“把這麼一個女郎放到四郎身邊,夫人當真容得下?”
蔣氏差點哭了,竟不知作何回答。
李瑜很滿意她窘困的表情,再繼續一點點擊潰她的心理防線。
“寧櫻伺候了我六年,她的性情我倒也了解一些,處事在府裡是公認的沉穩,也有幾分小聰明。這樣一個行事穩重的女郎,卻在你袁府冒著喪命的風險做了逃奴,夫人你說,她到底從哪裡得來的底氣去做那逃奴?”
蔣氏再也繃不住了,語氣激動道:“二公子說這話究竟是何意?!”
李瑜垂眸,視線落到她死死拽著的手帕上。
那手帕被她弄了許多褶皺,可見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