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枚銅板(2 / 2)

寧櫻抿嘴笑,伸手輕輕勾勒他的眉眼,自言自語道:“當初阿櫻既然有做逃奴的勇氣,自然就有寧為玉碎的孤勇,郎君千裡迢迢尋來,想必是想撈活人回去。”

李瑜盯著她看了許久,無視心裡頭的不痛快,說道:“我的阿櫻向來聰明,知道我給了她體麵,便要得寸進尺了。”

這話令寧櫻生了幾分興致,翻身壓到他身上,笑盈盈問:“郎君真把阿櫻放心尖兒上了?”

李瑜沒有回答。

寧櫻俯視那張無可挑剔的麵龐,他的狐狸眼若是脈脈含情的時候是非常風情誘人的,可若冷若冰霜的時候就會帶著逼人的迫力。

她偏要作死,挑釁地吻他的唇,狡黠道:“郎君喜歡阿櫻什麼呀,柔弱嬌怯,還是事事順你的心意?”

李瑜的手落到她的背脊上,不答反問:“你以為呢?”

寧櫻:“阿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隻知道現在的寡婦日子可快活了,不用一輩子望到頭做你的侍妾,也不用一輩子伺候你這個大爺,能在這市井裡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不用一輩子困在秦王府那四方天地裡鬱鬱不得誌。”

聽到這話,李瑜被氣樂了,“就為那寒酸的小破地方,為那一日三餐,和數不清的人來人往奔忙?”

寧櫻點頭,一本正經道:“可是阿櫻快活啊,不用為奴為婢,不用循規蹈矩,也不用處處謹慎,生怕出岔子,動不動就被主子發賣打發。”

李瑜:“……”

寧櫻:“像郎君這樣的人,自然不知道那種快活了。”

李瑜沉默,他自小錦衣玉食,使奴喚婢,又豈知底層人的疾苦無奈?

寧櫻知道他是沒法體會的,也沒打算多費口舌對牛彈琴,自顧起身取他的外衣披上,下床去隔壁房間清洗身子。

李瑜躺在溫暖的床上,細品她說過的那些話,無法理解一個好端端養在後宅裡的嬌弱女郎怎麼就要飛到外頭去創造天地了。

這簡直匪夷所思!

不一會兒寧櫻穿著他的衣袍過來,那袍衫寬鬆肥大,腰間一條腰帶束縛,光著腿的模樣倒是彆有一番韻味。

“阿櫻伺候郎君清洗。”

李瑜沒有理她,自顧取薄毯裹到身上下床過去了。

寧櫻嘖嘖兩聲,打趣道:“喲,郎君什麼時候生活也能自理了?”

這話把李瑜氣著了,懊惱道:“你信不信我大半夜把你丟出去?”

寧櫻回嘴道:“你現在丟,阿櫻現在就跑。”

“你再跑試試,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郎君才舍不得呢,阿櫻若瘸了,還怎麼伺候郎君呀?”

“……”

屋裡沒了動靜,李瑜站在屏風後,鬱悶地叉腰。

見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寧櫻輕手輕腳走到屏風後偷看。

李瑜沒好氣道:“你瞎看什麼?”

寧櫻恬不知恥道:“大老遠從京裡送過來,怎麼能不多看兩眼呢。”

李瑜:“……”

在某一刻,他好想掐死她。

最終那傲嬌的小公主忍著不痛快把自己清理了一番,待他出來時,卻見寧櫻已經躺到榻上睡下了。

往日天天勞累幾乎倒頭就睡,方才又被他折騰過一番,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跟他鬥嘴。

李瑜站到榻前俯視她,那家夥裝得倒像。他看了許久,才伸出食指去戳她的肩膀,寧櫻懶得理會。

李瑜冷哼一聲,自顧坐回床上,現在他一點睡意都沒有,索性又拿起那本縣誌翻看。

室內燈火通明,寧櫻安靜地躺在榻上,周邊寂靜無聲,隻偶爾傳來翻書的聲音,她在安寧中昏昏欲睡。

待到打更聲響起,李瑜才放下縣誌,下床去看她。

寧櫻已經徹底睡熟了。

李瑜坐到榻沿,那人熟睡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他忽然想起她才進府時的模樣,怯弱的,恐懼的,時刻都保持著警惕,對周遭的一切非常抵觸,很沒有安全感。

最初的那一年他根本就沒怎麼跟她接觸過,甚至連話都很少說。

她的求生欲是很強的,當時芳嬤嬤就誇她有悟性。

後來他開始考問學識時,寧櫻從未叫他失望過,也許是因為她過於優秀,才叫他生出幾分憐憫。

一個秀外慧中的奴籍女郎,他並不吝嗇給予她偏寵。

隻是明明養得一目了然的女郎,忽然就長歪了,李瑜百思不得其解。

從曾經的掌控者變成了現在的被控者,他真真是失悔不已,誰叫這人就是他按自己的喜好養成的呢。

她的樣貌身段,她的涵養氣質,她的脾性,以及她的各種手藝……全都是符合他的審美需求的。

結果忽然之間,那個人像被吞掉似的,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叫他無從適應,在情感上根本就接受不了。

更令人難受的是他不習慣了,在她離去的那些日,總覺得心裡頭空落落的少了些什麼。

原本以為待時日長些便能習慣了,結果並沒有,他反而越陷越深,絞儘腦汁去揣測她的各種動機,試圖找出一點跟她有關聯的東西。

這些舉動連李瑜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了,他素來冷靜克製,寧櫻可以說是他乾過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的一切行為舉動都是忠誠於自己的,因為他就是一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想要什麼,挖空心思都要得到。

現在寧櫻就在他手裡,失而複得。

隻是這個寧櫻,還是以前的那個寧櫻嗎?

這個“寧櫻”,又是否是他所要的?

李瑜再次陷入了自我懷疑,又忍不住陷入了對人生困惑的思考中。

一個人有時候太聰明了也不好,好比現在,他就在“她是寧櫻”和“她不是寧櫻”中反複糾結。

以及,他喜歡的到底是秦王府裡的那個寧櫻,還是現在這個處處跟他作對的寧櫻,不停地反複橫跳。

這是一個非常令他困惑的問題,偏偏他又是一個具有追求真理心的男人,所以整個人思索來思索去……都有些魔幻了。

最終那個思考人生的男人有些受不了自己,索性一把將她撈進了自己的被窩,管他是哪個寧櫻,先抱進窩再說。

懷裡有溫香軟玉,李瑜倍感踏實,睡到半夜時,又如狼似虎把寧櫻折騰了一回。

第二日晨鐘聲響起,寧櫻在李瑜的臂彎中轉醒,那廝許是昨夜折騰累了,睡得很沉,一動不動。

寧櫻懶得理他,自顧起床穿衣洗漱。

待她整理妥當後,李瑜還縮在被窩裡。

寧櫻走上前居高臨下瞅他,散亂青絲遮擋了大半容顏,睫毛纖長卷曲,呼吸平穩。

知道他愛賴床,她也沒打擾他,隻不過在臨走時從籃子裡取了一枚具有羞辱性的銅板擱到了書案上。

她心裡頭到底還是不爽的,無法在力量上抗衡,那就在人格上侮辱吧。

開門離開客棧後,寧櫻便去了附近的藥鋪抓避子湯。若是揣了李瑜的崽,那才叫自絕退路,雖然現下時間隔得有點長,但也顧不上許多了。

一整夜翠翠都擔驚受怕,見她平安歸來,不由得哭了,抹淚道:“娘子可算回來了。”

寧櫻心疼地替她擦淚,“好端端的哭什麼?”又道,“去給我燒水,我要沐浴。”

翠翠連忙去後廚燒熱水,寧櫻又吩咐她把藥熬了。

翠翠不解道:“娘子是哪裡不舒服嗎?”

寧櫻忽悠道:“近些日月事不準,抓藥來調理調理。”

翠翠心思單純,不懂男女之事,當了真。

寧櫻身上殘留著好幾處李瑜落下來的吻痕,她無視那些痕跡,在房裡仔細清理。

與此同時,客棧的李瑜已經醒來,早食都沒吃,就叫梁璜安排浴桶沐浴。

不一會兒跑堂小二抬了浴桶上來加熱水,待一切備妥後,李瑜才睡眼惺忪起床。

他披頭散發坐起身,先取玉釵把頭發挽到頭頂,又隨手拿起外袍披上,光著赤腳下床往隔壁房去了。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李瑜才穿好褻衣出來。

哪曉得路過書案時,冷不丁看到桌麵上留著一枚銅板,他生了困惑,好奇地拿起來看。他身上並未有錢銀,都是梁璜在打理,怎麼會落下這玩意兒?

恰逢梁璜進來,問他要不要用早食。

李瑜回過神兒,拿著那枚銅板問:“你丟在這兒的?”

梁璜愣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搖頭道:“不是。”

李瑜的視線再次落到銅板上,拇指輕輕摩挲上麵的字跡,似悟到了什麼,頓時被活生生氣笑了。

梁璜見他失笑,一時不知所措。

李瑜沒好氣地做了個手勢,梁璜退下去傳膳食。

待他離開後,李瑜恨恨地把銅板砸到了地上,它彈跳起來,滾得老遠。

他不痛快地取裡衣和膝褲穿上,取外袍時,又鬼使神差地到處找尋,把那枚銅板從榻下撿拾起來,一臉青綠,肺管子都氣炸了。

那女人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故意留了一枚銅板來羞辱他,這是妥妥的把他當成了男妓來嫖,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簡直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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