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細想一番,寧櫻反而想開了。
她素來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沒有強硬的娘家背景,也沒有家財萬貫的權勢,赤手空拳與李瑜硬碰硬,隻會把他的君子皮扒掉。
既然他要做君子,用的也是懷柔手段,那她便陪玩一場,同他好好博弈一番。
晚些時候寧櫻梳洗沐浴,穿的衣裳仍舊土裡土氣。
翠翠燒好飯菜喊她去用,寧櫻並未吃多少,翠翠慚愧道:“我手藝不如娘子好,娘子也不愛吃。”
寧櫻笑了笑,“瞎說,能吃到你燒的飯菜可不容易。”頓了頓,又道,“傍晚我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了,你一個人好好看家,早些鎖了門,知道嗎?”
翠翠緊張道:“娘子出去做什麼?”
寧櫻:“處理一些事情,明早就回來。”怕她擔心,解釋道,“就在坊裡,離幾條街的路,走不了多遠。”
翠翠這才稍稍安心,“可是娘子大晚上的在外頭……”
寧櫻:“且安心,明兒一早就回來。”
翠翠垂首不語,寧櫻繼續叮囑道:“我出去了就把門鎖上,乖乖呆在家裡,誰來了都不要開門,知道嗎?”
翠翠點頭。
待到傍晚時分,寧櫻挎著一隻竹籃出了門,翠翠把門掩上。
街坊鄰裡同她打招呼,問道:“薑娘子這時候還要出去呀?”
寧櫻應道:“出去拿點東西。”
她一手挎著竹籃,一手把玩著一枚銅板,走得漫不經心。
福臨客棧離石橋街很近,要不了兩刻鐘就能到,寧櫻過去時李瑜剛用完飯,正饒有興致地看一本縣誌。
她剛進客棧,就見梁璜在門口候著了,他也沒有多說其他,隻悶著頭把寧櫻帶到了天字號房門口。
寧櫻敲了敲門,說道:“二公子,妾身來了。”
屋內傳來李瑜回應的聲音,寧櫻正要推門,卻被梁璜拉住,用眼神示意她打開籃子要檢查。
寧櫻倒也沒有為難他,揭開竹籃,裡頭隻有女人的私用之物,並無利器。她指了指自己的臉,梁璜這才放心退下了。
推開門,見李瑜半靠在榻上看書,寧櫻道:“燈下看書,恐傷了眼。”
李瑜抬頭睇她,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薑娘子沒膽量來呢。”
寧櫻把門掩上,款款走了進去,笑吟吟道:“這麼俊的郎君從京中送上門來,豈有推出去的道理?”
李瑜失笑,指了指她道:“嘴硬,我看你多半是把我祖宗十八代都咒罵了一番。”
寧櫻仍舊笑眯眯,“阿櫻不敢。”
李瑜冷哼。
他一身輕便的交領衣袍,袖口肥大,連腰帶都未係,就那麼鬆垮地套在身上,露出來的手腕白淨,指骨修長勻稱,隨意地坐在榻上,處處都透著美人的風情。
寧櫻站在那兒欣賞了一陣兒。
不可置疑,那人當真是尤物,年輕俊美,眉目如畫,體態勻稱修長,儀態端方,又有一身文人特有的君子風骨。
那種矜貴的文秀氣質是需要良好的家世教養才能熏陶出來的,它需要祖輩日積月累的創造,才能造就出良好的條件去供養出這般優秀的子孫。
見她骨碌碌盯著自己瞧,李瑜道:“去把你那張臉洗乾淨了再來,勿要壞了我的興致。”
寧櫻“嘖”了一聲,露出幾分不屑,好奇問:“這樣的阿櫻,郎君可還喜歡?”
李瑜並未回答這個問題,隻道:“我方才從縣誌裡看到這樣一個異聞,說有一個女鬼,專門披上貌美女郎的皮囊去騙取男人的心,阿櫻啊阿櫻,你說那女鬼可不可惡?”
寧櫻輕笑起來,回道:“誰讓男人貪色呢。”
屋內空間寬敞,有兩間相連,寧櫻去另一間洗臉。
她把籃子放到桌上,心想這小公主到底嬌養慣了,住這樣的上房不知得花多少錢銀,簡直奢靡。
角落裡有一隻小爐子,上麵的銅壺裡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隻桶,桶裡有清水,可自行供應。
寧櫻取來銅盆洗臉,聽到隔壁的李瑜道:“我聽市井傳聞,說你嫁過三回,克死過三個男人,我算是哪一個?”
聽到這話,寧櫻愣了愣,邊擦臉邊道:“郎君從哪裡聽來的?”
李瑜:“你甭管,我就問你,我算哪一個?”
寧櫻輕笑出聲,回道:“自然是最初那個了,人生得俊,每月還有二兩銀子支使。”
李瑜:“還能給你暖被窩,是嗎?”
寧櫻徹底樂了,忍不住探頭道:“郎君還挺有覺悟。”
李瑜又氣又笑,指了指她道:“市井裡就是這麼傳的。”
寧櫻撇嘴,“寡婦門前多是非,人家要在背地裡議論,也怪不得阿櫻。”
李瑜冷哼一聲,放下書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問:“袁傑說你當初在秦王府有引誘過他,是嗎?”
寧櫻似笑非笑,眨巴著眼睛狡黠道:“郎君可信?”
李瑜看著她沒有說話。
寧櫻的老奸巨猾在這一刻充分地體現了出來,“阿櫻從未離開過郎君半步,若要在郎君的眼皮子底下引誘袁中丞,且還不能被郎君察覺,這事兒可不是一般的難辦,要麼是郎君眼瞎太蠢,要麼就是阿櫻吃了熊心豹子膽,郎君覺得呢?”
李瑜再次被氣笑,“你罵我。”
寧櫻:“阿櫻可不敢,倒是郎君挺有一番手段,用身契來放長線釣大魚,可著實讓阿櫻防不勝防。”
李瑜哼了一聲,“我若不用身契做餌,豈能把你找出來?”又道,“我再問你,當初你才進袁家時為何鬨自縊都不願回秦王府?”
寧櫻狡辯道:“自然是被郎君傷透了心,送出去的東西猶如潑出去的水,豈有收回來的道理?”頓了頓,“就算收了回來,也多半是被打發到莊子裡,這樣的前程,阿櫻可不敢要。”
李瑜看著她不說話,隻覺得眼前這女人真跟縣誌上講述的畫皮鬼一樣,披著一張討他喜愛的皮囊,乾出來的事卻天壤之彆。
以前袁傑說她狡猾如狸,當時他還不信,現在看到她,那股子活生生的狡靈勁兒,他恨不得自插雙目,以前怎麼就眼瞎得這般徹底呢?
李瑜的心情一時複雜得難以言喻。
寧櫻把臉清洗乾淨了過來,那張清秀溫婉的臉龐在燭光下透著淑雅寧靜,正是他喜歡的模樣。
李瑜盯著她的臉,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哪哪都長在他的心尖兒上。他現在無比失悔,當初怎麼就犯了蠢,把她養成了他喜歡的模樣?
如今人跑了,心也跟著丟了,結果尋回來卻發現全是假的。
她還是那個寧櫻,但皮囊下卻裝著他從未看到過的靈魂。
他喜愛的寧櫻溫柔小意,猶如嬌弱的林間鹿,而這個寧櫻滿腹心機,市井得俗氣;
他喜愛的寧櫻八麵玲瓏行事穩重,而這個寧櫻處處算計老奸巨猾;
他喜愛的寧櫻以他為生,滿心滿眼裡都是愛慕,而這個寧櫻乾練爽利,滿心滿眼都是哄騙人的鬼話。
兩種巨大的差距給李瑜的心理造成了不可磨滅的衝擊,令他幾乎要懷疑人生,以前的自己怎麼就這麼眼瞎?
見他久久不語,寧櫻好奇問:“郎君在想什麼?”
李瑜衝她招手,“你過來。”
寧櫻溫順走上前,被他一手攬進懷。
李瑜捏住她的下巴,細細審視她的眉眼,不痛快道:“你這畫皮鬼,偷吃了我的阿櫻,定要叫你把她吐出來。”
寧櫻忍俊不禁,纖纖素手放到他的胸膛上,說道:“吃進肚裡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吐出來?”
李瑜一把將她壓到榻上,輕嗅她身上的脂粉香,低沉嗓音撩人心扉,“那我便扒開你的皮囊看看,你到底是哪路鬼神來騙我的心。”
寧櫻推開他的臉,挑釁道:“恐要叫郎君失望了,阿櫻是個沒心沒肺的……”
話還未說完,李瑜便堵住了她的嘴。
寧櫻一把抓散了他的發,散亂青絲與寬大衣袍在榻上交織,彙聚成一道旖旎風光。
燭火不安地跳動,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種曖昧的動人心悸。
李瑜愛極了溫香軟玉重歸於懷的踏實,他喜歡這個女人帶給他的歡愉,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能令他滿足。
從去年到今天,那種患得患失的空虛在此刻煙消雲散,因為這個女人又回來了,不論她變得如何,依舊還是他心心念念的阿櫻。
哪怕她長了爪子,生了獠牙,令他陌生得懷疑自我。
但那又怎麼樣呢?
爪子是在抗拒的時候才會伸出,那就哄她不再抗拒;獠牙是在憤怒的時候才會咬人,那就誘她不再憤怒。
他隻想要這個女人,不甘心花在她身上的心血沉沒,更不甘心她被彆的男人哄去,隻想把她畫地為牢,囚禁在屬於自己的領地裡獨享。
唇舌癡纏也抵不了對她的渴望,唯有絕對占有。
寧櫻終歸未能抵擋住對方的偏執執念,被他的美色與迷亂拖進了深淵裡共沉淪。
黑夜裡淅淅瀝瀝又下起了綿密小雨,細碎的雨點擊打到瓦簷上,帶著倒春寒的冷意侵入這座古老的城市。
十指相扣的男女在溫存中依偎,李瑜親昵地蹭了蹭寧櫻裸-露的香肩,嗓音沉沉問:“什麼時候跟我回去?”
寧櫻漫不經心地望著跳躍的燭光,淡淡道:“已經飛出去的山雀,豈有回籠的道理?”
這話李瑜不愛聽,收攏她的腰肢。
他的發絲散亂,眼神清亮,唇色豔麗,再也沒有方才的意亂情迷,“我既然尋了來,自然不會空手而歸。”
寧櫻翻身看他,與他對視,全然沒有往日的溫柔小意,“郎君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阿櫻都知道。”
李瑜:“既然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還要跟我倔?”